璇玑宫深处,寒潭禁牢。
冰冷的玄冰玉床上,云烬安静地躺着,仿佛一尊破碎的玉像。肩胛处那根漆黑的骨刺已被玄微以无上神力强行拔出,封存在一团剧烈翻滚、却无法逸散分毫的极致寒冰之中,悬浮在一旁,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伤口处的皮肉翻卷,残留的诅咒黑气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缓慢地侵蚀着他的生机,却被另一股更加霸道冰冷的玄微神力强行压制、包裹、一点一点地逼退、净化。
玄微站在床边,雪白的袍袖拂过冰冷的地面,纤长如玉的手指间流转着清冷的神光,精准地操控着神力,修复着那些被妖力冲击和诅咒撕裂的经脉。他的动作冷静、稳定、高效,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仿佛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
只是,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压抑的冰海。墨漓那番“声情并茂”的哭诉,如同最阴毒的魔音,一遍遍在他识海中回荡,与云烬那疯狂的低语和笑声交织在一起,不断撕扯着他刚刚经历过剧烈震荡的心神。
(…痴念入魔…被利用的棋子…) (…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不要再被他骗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试图将他心中那刚刚被云烬用惨烈方式炸开的裂隙重新缝合,用更加厚重的冰层覆盖。
(…是啊…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若非被魔族引诱操控,他怎会隐藏妖力?怎会做出这等疯狂之事?) (…那所谓的‘只想让你看着我’…不过是魔功惑心下的癫狂呓语…) (…本君竟险些…)
一种被愚弄、被戏耍的羞愤感,混合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再次涌上心头,让他周身的寒意不受控制地又凛冽了几分,修复神力时也下意识地加重了一丝,引得昏迷中的云烬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呻吟。
这声呻吟像是一根细微的刺,扎了玄微一下。他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神力瞬间恢复精准平稳。
(…麻烦。)他内心烦躁地冷哼。(…这具身体…真是脆弱。)
就在这时,宫外传来仙童白芷小心翼翼、带着哭腔的传音:“上…上神…天帝陛下和几位仙尊到了…正在前殿…说…说要询问今日之事…”
玄微眸光一沉,没有丝毫意外。
(…来得倒快。)他面无表情地想。(…看热闹的…主持公道的…试探虚实的…都来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玉床上昏迷不醒的云烬,指尖神力收敛。伤口处的诅咒黑气已被暂时压制,不再蔓延,但离彻底清除还需时日。那苍白的脸上,长睫紧闭,失去了平日那温润或偏执的神采,竟透出一种罕见的、易碎的脆弱感。
(…棋子?疯子?)
玄微猛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雪袍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身影瞬间自禁牢消失。
…
璇玑宫前殿,气氛凝重。
天帝昊宸端坐主位,面色沉肃,看不出喜怒。下手两旁,坐着几位须发皆白、神情严肃的仙界元老,以及那位素以“刚正不阿”着称的司律殿掌刑仙尊。白芷和几个小仙童战战兢兢地侍立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玄微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主位之旁,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模样,仿佛方才绮霞仙苑那场惊天动地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玄微卿家,”天帝率先开口,语气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今日之事,震动仙界。朕需得一个交代。”
司律仙尊立刻起身,躬身道:“上神,云烬身负妖力,于大婚典礼之上失控伤人,证据确凿。按仙界律例,隐藏妖族血脉潜入仙界已是重罪,加之扰乱盛典、伤及同僚,罪加一等!理应废去修为,打入轮回海,受万年蚀魂之苦!”
另一位元老抚须沉吟道:“然…那墨漓乃魔族细作,其临终之言,虽不可尽信,却也指出云烬乃是被其引诱利用,或可从轻…”
“仙尊此言差矣!”又一位脾气火爆的仙尊驳斥道,“被利用难道就能抵消其罪责?若非他心术不正,存有那等…那等悖逆痴念,又怎会被魔族趁虚而入?依我看,其心可诛!其罪当诛!”
“可他最后确为上神挡下魔族偷袭…” “焉知那不是苦肉计?为了博取同情,混淆视听?” “但其妖力爆发似有隐情…” “无论如何,隐藏妖族身份便是大罪!”
几位仙尊争论起来,各有立场,但总体倾向严惩。
玄微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将他们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有真心维护仙界律法的,有忌惮妖族力量的,有想卖他人情的,更有不少是想试探他对此事的态度,尤其是对云烬那番“疯话”的反应。
(…聒噪。)他内心漠然评价。(…一个个道貌岸然,心思却比那魔族的诅咒还要弯绕。)
天帝抬手,止住了众人的争论,目光转向玄微:“玄微卿家,云烬是你带回之人,今日亦是由你亲手制服。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玄微身上。
玄微缓缓抬起眼眸,冰蓝色的瞳孔中没有丝毫波澜,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云烬,身负青鸾妖族血脉,隐匿身份,潜入仙界,是为欺瞒之罪。” “于大婚典礼之上,妖力失控,伤及仙友,扰乱秩序,是为暴乱之罪。” “其心念驳杂,易受魔念侵蚀,虽暂无确凿证据表明其主动勾结魔族,然隐患深重,是为失察之罪。”
他一条条列数,冰冷客观,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判词。
众仙屏息听着,等待最终的判决。
玄微微微停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想起了那扑身挡在面前的身影,那染血的嘴角,那低低的疯狂的笑语…
(…苍生太重…) (…只想…)
那被强行压下的裂隙似乎又隐隐作痛。
(…棋子?疯子?…还是…)
不。
他瞬间掐灭了那丝动摇。
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重要的是他造成的破坏。重要的是…他竟敢如此…如此扰乱神心!
玄微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数罪并罚,依律当严惩,以儆效尤。”
司律仙尊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
然而,玄微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念其最终出手阻截魔族偷袭,于清除魔患稍有微功。” “且其身中魔族诅咒,重伤未愈,立即施以极刑,恐失仙界仁厚之道。”
众仙面面相觑。(这是…要从轻发落?)
玄微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天帝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故,本君裁定——”
“剥夺云烬仙君位阶,废去其璇玑宫掌案仙职。” “将其囚禁于寒潭禁牢,非本君谕令,永世不得出。” “其罪责,待魔族诅咒清除、伤势稳定后,再行论处。”
囚禁?
永世囚禁于玄微上神的寒潭禁牢?
这个判决,看似严厉——永世囚禁,无疑是极重的惩罚。但却又巧妙地避开了废修为、打入轮回海等更残酷的刑罚,甚至还将“最终论处”的时间推到了遥远的“伤势稳定后”…
这…这简直是…
众仙一时愕然,都有些摸不准玄微上神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说重判吧,又留了余地;说轻饶吧,又是永世囚禁…
天帝昊宸深邃的目光看了玄微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沉吟片刻,缓缓颔首:“既然玄微卿家已有决断,便依此办理吧。云烬确乃卿家宫中之人,由卿家亲自监管囚禁,亦是妥当。”
他一句话,定了乾坤,也堵住了其他还想争论的仙尊的嘴。毕竟,玄微上神亲自监管,谁还敢多说半句?
司律仙尊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强调律法,但在天帝和玄微的双重目光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道:“…谨遵天帝陛下旨意,玄微上神法旨。”
玄微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身影缓缓变淡,消失在原地,仿佛多停留一刻都嫌厌烦。
…
寒潭禁牢。
玄微的身影重新凝聚。他走到玄冰玉床边,看着依旧昏迷的云烬。
冰冷的裁决已然下达。
“公正”吗? 或许吧。 留了他一命,没有立时处以极刑,符合他“阻止魔族”的微末功劳,也符合仙界“仁厚”的表象。
但只有玄微自己知道,那“永世囚禁”四个字背后,藏着怎样晦暗难明的私心。
(…你不是想让本君只看着你吗?) (…你不是想在本君这里留下痕迹吗?) (…好。) (…本君便给你囚牢,给你永生永世的‘注视’!) (…在这暗无天日的寒潭之底,好好反省你的‘痴念’和‘罪过’!)
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神力,并非治疗,而是开始在空中勾勒一道道繁复冰冷的银色神纹。神纹落下,融入云烬的身体四肢,化作无形却坚固无比的神力枷锁,将他所有的仙力、妖元彻底封印禁锢,只留下维系生机的最低限度。
同时,整个寒潭禁牢轰鸣起来,更多的古老禁制被激活,层层叠叠的冰蓝色光幕落下,将此地彻底封锁,与外界完全隔绝。
做完这一切,玄微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具被重重封印禁锢、苍白脆弱的身影,眼中最后一丝波动彻底湮灭,只剩下绝对的冰冷与掌控。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厚重的玄冰狱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仿佛永恒隔绝的巨响。
黑暗中,只剩下万年寒潭死寂的流水声,以及…
那躺在冰床上、被无数神力枷锁缠绕、仿佛陷入永恒沉睡的…
囚徒。
裁决已下。
剧情,正式走向了那早已注定的…
囚禁之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