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里死寂得能听见神力余烬在碎冰上“滋滋”作响的声音。玄微那只凝聚着冰蓝寒光、足以将云烬冻成万年冰雕的手,僵在半空。白芷那句带着哭腔的“墨漓仙子的漓珠小筑被劈没了!渣都不剩!”还在冰冷的空气中打转,像根无形的刺,精准地扎进玄微混乱的神魂里。
他的赤金瞳孔里,暴怒的火焰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硬生生掐断,只剩下一种近乎茫然的错愕。神力气息?劈了墨漓的房子?他失控的神力…竟能引动天雷拐弯去劈那堆碍眼的粉珍珠?
云烬背靠着冰冷的潭壁,胸腔里翻江倒海,蚀心蛊的反噬和妖丹碎裂的痛楚一阵强过一阵,喉头腥甜不断上涌。他强行咽下,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扫过玄微那只僵住的手,又落到对方同样沾染了血迹、此刻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薄唇上。
“呵…”一声低哑的轻笑从他喉咙里滚出,带着血腥气和一种扭曲的愉悦,“看来…天道也觉得那堆珠子…碍眼得很。” 他舔了舔自己干裂带血的唇,深褐色的眼底幽暗一片,“替您…省事了,主人?”
这声“主人”叫得百转千回,三分挑衅,七分占有,像羽毛搔在玄微最敏感的神经上。
“闭嘴!”玄微猛地回神,赤金火焰瞬间重燃,比之前更盛!那点错愕瞬间被更汹涌的、被亵渎和被看穿的暴怒取代!悬在半空的手掌寒光大盛,刺骨的冰锋几乎要凝成实质!
就在这时!
轰隆隆——!!!
头顶上方,那刚刚被玄微神力屏障硬扛住、看似消散的九霄雷云,仿佛被云烬这声轻佻的“主人”彻底激怒,发出了更恐怖、更沉闷的咆哮!浓黑如墨的云层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紫电环绕的漩涡!漩涡中心,一点刺目的白炽光芒疯狂凝聚、压缩!那光芒蕴含的毁灭气息,让整个寂灭天阙的仙灵之气都开始紊乱、逃逸!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范围攻击,而是精准锁定——死死锁定了寒潭底那个胆敢亵渎神只、还在挑衅天威的身影!
云烬!
天道震怒,神罚再临!这一次,是凝聚了全部怒火、不死不休的终极裁决!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压下!云烬本就破碎的妖丹在这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蚀心蛊的红光被彻底压制回体内,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碎冰上,嘴角再次溢出暗红的血沫。深褐色的瞳孔却死死盯着那漩涡中心越来越刺眼的白光,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来了!他要的就是这个!他要玄微看着!看着他为了他,能承受什么!
玄微的赤金瞳孔骤然收缩!那锁定云烬的毁灭气息是如此清晰!这不再是警告!这是天道要彻底抹杀这个胆敢拉神堕入凡尘的“孽障”!他凝聚在掌心的冰寒神力下意识地就要转向,去抵挡那即将劈下的灭世雷霆!保护的本能压过了暴怒!
然而,就在他神力流转的瞬间——
“别动!”一声嘶哑的断喝!
云烬猛地抬头,深褐色的眼底,那点冰冷的金芒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亮起!他沾满血污的手,快如闪电,竟不是去防御,而是一把死死抓住了玄微那只凝聚着神力、即将抬起的脚踝!
冰冷的触感让玄微动作一滞。
就在这千分之一刹那的迟滞!
轰咔——!!!!
那道凝聚了天道极致怒火、白炽到近乎纯白的神罚之雷,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撕裂了寒潭上方最后残余的冰蓝屏障,带着净化一切污秽、湮灭所有悖逆的煌煌天威,朝着单膝跪地的云烬,当头劈下!
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
玄微赤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云烬被刺目白光彻底吞没的身影。那身影在毁灭的雷光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他甚至…在笑?
“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在雷光中心炸开!那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痛苦!
刺目的白光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光芒散去。
寒潭底部的玄冰被硬生生轰出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坑底还冒着袅袅青烟,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坑底,云烬蜷缩在那里,浑身焦黑,雪白的里衣早已化为飞灰,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恐怖的、深可见骨的焦痕和龟裂。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背——整个背部连同肩胛骨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焦黑碳化的骨骼直接暴露在空气中!那正是青鸾王族妖骨最核心、最坚硬的部位!此刻,那曾经流转着华丽青金光泽的妖骨,呈现出一种死寂的、令人心寒的灰黑色,如同烧尽的木炭!碳化的程度,深达骨内!
蚀心蛊的妖异红光在他体表疯狂闪烁,如同濒死的萤火,试图修复那恐怖的创伤,却只是徒劳地让伤口处渗出更多暗红色的、带着邪气的血水。他整个人如同被扔进火炉又捞出来的破败玩偶,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玄微僵在原地。赤金的火焰在他眼中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难以置信的茫然。他维持着之前想要抬手抵挡的姿势,脚踝处还残留着云烬那只冰冷手掌紧握的触感。那只手…刚刚死死抓住了他,阻止了他去挡雷?为什么?
云烬的身体在焦坑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似乎想咳,却咳不出任何东西,只有大股暗红的血沫从焦黑的嘴角涌出。他挣扎着,用几乎碳化的手肘,支撑着残破的身体,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从焦坑里抬起了头。
那张曾经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半边焦黑,另外半边也布满血污和裂痕。唯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剧痛和濒死的边缘,依旧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穿透弥漫的焦烟,死死锁定了站在坑边、银发凌乱、神袍撕裂的玄微。
他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一个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扭曲愉悦的笑容在他残破的脸上绽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砸在玄微的神魂上:
“这痛…可及您心…万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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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废墟边缘。
焦土大坑旁弥漫着珍珠烧焦的诡异糊味。墨漓失魂落魄地坐在滚烫的灰烬里,粉裙污浊不堪,精心打理的双髻散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显得狼狈又可怜。她死死攥着掌心里那块冰冷的护心镜碎片,尖锐的棱角刺破了她柔嫩的掌心,丝丝缕缕的暗红血珠渗出,染红了那冰蓝的材质,也染上了那一丝属于玄微的、冰冷中带着紊乱灼热的神魂气息。
这触感…这气息…
墨漓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个大胆到让她浑身颤抖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盘旋:玄微的心防…真的裂了!因为那个强吻?因为那个卑贱妖族的亵渎?这碎片上残留的灼热…莫非是…情动的痕迹?!
嫉妒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凭什么?!那个疯子!那个肮脏的妖族!凭什么能触动玄微的心弦?!而她墨漓,默默守护、付出一切,却只换来一道毁家灭迹的天雷?!
“玄微…你真是…好狠的心…”墨漓低低地呢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滚烫的灰烬里,瞬间蒸发成白气。委屈、愤怒、被背叛的痛楚,还有对云烬那疯子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撕裂。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墨漓悚然一惊,猛地抬头!脸上的泪痕和怨毒还未来得及收起。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圆头圆脑的小仙童,正探头探脑地从一堆倒塌的、焦黑的珊瑚装饰后面冒出来,手里还拎着个巨大的扫帚——正是玄微座下那个胆小怕事又善良的小仙童,阿元。
阿元显然也被这巨大的焦坑和墨漓的狼狈模样吓了一大跳,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手里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墨…墨漓仙子?!”他惊呼出声,声音都变了调,“您…您没事吧?这…这是怎么了?我刚刚听到好大的雷声,白芷哥说…说您的房子…”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墨漓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尚未褪尽的怨毒,吓得后面的话全噎了回去,小脸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墨漓的反应快得惊人。就在阿元看到她眼神的瞬间,她脸上的怨毒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表情。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阿元…”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限的委屈,配上她此刻灰头土脸、衣衫破损的模样,杀伤力倍增,“我…我不知道…好好的…天雷就…就把我的家…劈没了…”她摊开沾满灰烬和血迹的双手,掌心向上,那块染血的护心镜碎片赫然在目,“我…我只找到这个…好像是…是上神的东西…呜呜…”
阿元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看着墨漓掌心染血的碎片,再看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那点小小的惊吓瞬间被泛滥的同情心淹没。他手忙脚乱地跑上前,也顾不得地上的滚烫灰烬,笨拙地想去扶墨漓,又不敢真的碰到她。
“仙…仙子您别哭了!房子…房子没了可以再建…人没事就好!”阿元急得语无伦次,看着那块染血的碎片,更是觉得墨漓受了天大的委屈,“这…这真是上神的?怎么会掉在这里?难道…难道刚才那雷…”他不敢说下去了,但小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肯定是上神失控了!牵连了无辜的墨漓仙子!
墨漓的呜咽声更大了,她顺势将那块染血的碎片塞进阿元手里,冰凉坚硬的触感让阿元一个哆嗦。“阿元…好孩子…你…你帮我把这个…还给上神好不好?”她抬起泪眼,哀求地看着阿元,“我怕…我怕自己现在这样子…不配去见上神…万一…万一上神还在气头上…”她瑟缩了一下,仿佛受惊的小鹿。
“好好好!我帮您送!我一定帮您送到!”阿元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使命感油然而生,紧紧攥住那块冰冷的碎片,仿佛握住了拯救无辜仙子的重任。“仙子您先找个地方歇着!我这就去找白芷哥,让他给您安排个住处!”他说完,捡起地上的大扫帚,像只护崽的兔子,转身就朝着寒潭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满心都是要替可怜的墨漓仙子讨个公道(至少是送还东西)的急切。
看着阿元那小小的、急匆匆消失在废墟拐角的背影,墨漓脸上那泫然欲泣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慢慢从滚烫的灰烬里站起身,拍了拍沾满焦黑粉末的裙摆,动作优雅得仿佛刚才那个狼狈哭泣的人不是她。杏眼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扭曲的快意。
她摊开自己染血的掌心,看着被碎片棱角刺破的伤口,伸出粉嫩的舌尖,慢条斯理地舔去那一点暗红的血珠,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玄微…云烬…你们给我的痛…我会百倍奉还。这块碎片…就是撬开你们那扭曲堡垒的第一把钥匙。阿元…真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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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瑶池废墟的“虫虫盛宴”现场。
空气里弥漫着青苔泥裹月光水母的土腥、晶虫甲壳仙炒的焦香、珍珠烧糊的诡异糊味,以及老榕树精枝叶被烫焦的淡淡烟火气。巨大的老榕树精顶着一脑袋卷曲冒烟的翠叶,对着自己那被金身像碎片砸得稀烂的铁板锅灶,唉声叹气,巨大的树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唉…老夫的百毒不侵烩…劫后余生明月烩…全泡汤了…”它伸出巨大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铁板边缘一块焦黑扭曲的金属碎片——正是之前砸下来的金身像残骸,“这玩意儿…看着倒是挺值钱…能抵我的损失不?”
“抵损失?老木头,你想得美!”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只见灶神正撅着胖胖的屁股,趴在那块金身像碎片砸出的大坑旁,手里拿着个放大镜似的法器,绿豆眼瞪得溜圆,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坑底的土壤和残留物。他鼻翼翕动,像只训练有素的猎犬,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残留的各种气味分子。
“这可是上神金身像的碎片!沾着神性呢!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因果业力?你乱碰,小心被雷劈!”灶神头也不抬地吓唬道,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玉铲,从坑底边缘刮下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深色粉末——那是之前随着金身像碎片一起坠落、被神焰瞬间焚毁的神袍残留物最后的灰烬。
“找到了!”灶神绿豆眼里精光爆射,胖脸上满是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深色粉末装进一个透明的琉璃小瓶里。粉末在瓶中微微闪烁,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淡青色织云锦纹的灵力烙印!正是云织坊特有的标记!
“三短一长…三短一长…”灶神对着光,仔细辨认着粉末中残留的灵力纹路走向,嘴里念念有词,“没错!就是哑姑的手法!整个云织坊,只有她用这种特殊针法处理织云锦的锁边!”他兴奋地一拍大腿,“好家伙!果然家贼难防!弑神弩箭引信上的神血,就来自一件被哑姑处理过的神袍!她肯定知道点什么!说不定就是魔族安插在云织坊的暗桩!”
灶神猛地站起身,圆滚滚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他一把将琉璃小瓶揣进怀里,对着还在对着铁板碎片唉声叹气的榕树精吼道:“老木头!别嚎了!跟我去云织坊!抓大鱼去!”
“啊?抓鱼?老夫的锅…”榕树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灶神拽着一根粗壮的枝条,连拖带拽地朝着云织坊的方向奔去。巨大的树身跑起来地动山摇,留下满地狼藉和更加浓郁、更加古怪的混合气味在瑶池废墟上空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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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底,焦坑边缘。
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郁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云烬残破的身体蜷缩在坑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后背那触目惊心的碳化妖骨,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颤。蚀心蛊的红光如同风中残烛,在他焦黑的体表明灭不定,徒劳地对抗着那深入骨髓的毁灭力量。
玄微站在坑边,赤金的火焰早已彻底熄灭,银色的眼眸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却翻涌着比寒潭之水更深沉、更难以解读的暗流。他银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垂落在被撕裂的神袍边缘。脚踝处,似乎还残留着那只冰冷手掌紧握的触感——那只手,在灭顶之灾降临前,阻止了他。
为什么?
他看着坑底那个几乎不成人形、却依旧用那双燃烧着执念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身影。那句嘶哑的、带着血沫的质问,如同魔咒般在他冰冷的神魂中反复回荡:
“这痛…可及您心…万分一?”
玄微缓缓抬起手,冰蓝色的神力在掌心汇聚,不再是攻击的锋芒,而是带着磅礴生机的疗愈之光。那光芒纯净而冰冷,如同汇聚的星河,缓缓笼罩向坑底那具残破的躯体。
神力触及云烬焦黑碳化的后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蚀心蛊的红光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闪烁、退缩。云烬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溢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碳化的骨骼在神力冲刷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每一寸濒临崩溃的神经!
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深褐色的瞳孔透过神力柔和的光芒,一瞬不瞬地锁着玄微那张冰封般的脸,仿佛要将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刻进灵魂深处。
玄微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清晰地感受到神力之下,那具残躯在承受着怎样非人的痛苦。那是天道神罚留下的创伤,蕴含着法则的毁灭力量,即便以他的神力,也只能勉强压制、缓慢修复,而这过程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他那双冰封的银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倒映出云烬此刻的惨状——焦黑的皮肤,暴露的碳骨,扭曲的痛苦表情,还有那双…燃烧着近乎疯狂执念的眼睛。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如同被冰锥刺穿神格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炸开!
他凝视着那双眼睛,汇聚着磅礴神力的手微微一顿,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又仿佛带着万钧重量的疑问,终于穿透了寒潭的死寂,砸落在云烬的耳畔:
“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