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号”如同一头搁浅的巨鲸，沉默地漂浮在死寂的星域中。
外部装甲支离破碎，裸露的管线如同撕裂的神经末梢，偶尔迸发出几缕短路的电火花，旋即又被真空吞噬。
舰内，应急照明取代了往日明亮的光源，在弥漫的硝烟与灰尘中投下摇曳不安的光斑，映照着一张张劫后余生、却写满茫然与恐惧的脸。
通讯频道里充斥着杂乱的求救信号、损伤报告和无法抑制的哭泣。
四艘“冥府级”的致命齐射虽被那不可思议的“死亡之舞”规避了核心伤害，但逸散的能量冲击和舰体自身的过载，依旧给这艘巨舰带来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动力系统瘫痪，维生系统勉力支撑，超过三分之一的区域彻底失压或处于危险边缘。
然而，这一切的混乱，似乎都被隔绝在了核心医疗舱之外。
这里静得可怕。只有生命维持系统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以及空气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
白夜躺在中央的无菌医疗舱内，身上连接着数十条管线与传感器，透明的舱盖上方，全息投影实时显示着他脆弱不堪的生命体征——心率低缓，血压极低，脑波活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唯有那浅金色的睫毛，如同落在雪地上的蝶翼，偶尔会因为某种深层的神经反射，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
林辰坐在医疗舱旁。
他换下了那身沾染了血迹与尘土的统帅常服，穿着一套深色的便装，但眉宇间的疲惫与凝重，却比任何戎装都更能彰显他此刻承受的压力。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六个标准时，滴水未进，纹丝不动，如同一尊守护着宝藏的沉默石像。
他的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医疗舱内那张失去生气的脸。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那惊心动魄的最后一刻——白夜染血的手指在终端上化作残影，那双冰蓝色眼眸中燃烧的、近乎献祭的决绝，舰体在疯狂舞动中传来的、令人牙酸的解体呻吟，以及……白夜喷出那口鲜血，软倒在他怀中时，那轻得如同羽毛、却重得让他心脏骤停的重量。
“记住，‘星耀之种’……与我无关了……”
那句话，如同带着倒钩的毒刺，深深扎进林辰的心底，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是在交代后事？是在用这种方式，彻底斩断与过去的牵连，将那个可能引发无尽纷争的秘密，连同他自己的生命，一同埋葬？
为什么？
是为了保护那个虚无缥缈的“种子”？
还是……为了他林辰？为了这艘船上，数万与他本应毫无瓜葛的联邦官兵？
林辰发现，他完全看不懂白夜。这个来自敌国、身负血海深仇的暗卫，这个智计百出、危险莫测的间谍，却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最不可能的牺牲。
这种矛盾，这种无法用逻辑和利益衡量的行为，像一道狂暴的乱流，冲垮了林辰一直以来构筑的、基于理性与计算的认知高墙。
埃德加上校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统帅，‘冥府级’舰队在齐射后便跃迁离开，未做进一步确认。
我们的远程扫描范围内，暂时没有发现新的威胁。但……我们的情况很糟。主引擎完全报废，备用动力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维生和基础系统运转。
救援信号已经发出，但最近的联邦巡逻队赶到，至少也需要四十标准时。”
林辰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白夜脸上，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他的声音因长时间未饮水而有些沙哑：“优先确保人员安全，集中资源修复通讯和基础导航。伤员情况？”
“阵亡……1873人。重伤超过五千，医疗舱已经超负荷运转。”埃德加的声音低沉下去，他看了一眼医疗舱内的白夜，眼神复杂，“白夜博士他……”
“他会活下来。”林辰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是在说服埃德加，更是在说服他自己。“不惜一切代价。”
埃德加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低声提醒：“统帅，您也需要休息。舰桥还有很多事情……”
“我知道。”林辰终于将目光从白夜身上移开，看向埃德加，那双深邃的黑眸中布满了血丝，却依旧锐利，“外面就交给你了，埃德加。稳住局势。”
埃德加看着林辰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坚持，知道再劝无用，只能郑重行礼：“是，统帅。请您……也保重。”
埃德加离开后，医疗舱再次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林辰重新将目光投向白夜，看着他微弱起伏的胸膛，听着生命监测仪那仿佛随时会停止的滴答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淹没了他。
他是联邦统帅，麾下百万舰队，掌中权柄滔天。他可以决策亿万人的生死，可以左右星域的格局。
但此刻，他却只能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这个身份不明、意图叵测的“盟友”，为了拯救他和他的战舰而生命垂危，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感到烦躁，甚至……恐惧。
他伸出手，指尖隔着冰冷的医疗舱盖，虚虚地描摹着白夜脸部苍白的轮廓。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危险的“棋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变得如此之重？重到可以让他方寸大乱，重到可以让他抛下统帅的职责，固执地守在这里？
是因为他那惊才绝艳的智慧？是因为他那在绝境中爆发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决断力？还是因为……那偶尔从冰蓝色眼眸深处泄露出的、与他坚硬外壳截然相反的、一丝易碎的孤独？
林辰闭上眼，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不曾让他感到如此心力交瘁，而此刻，等待一个人苏醒的过程，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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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感觉自己沉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汪洋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冰冷的海底碎片，不断撞击着他的意识。
星耀皇城冲天的火光……父母将他推入逃生舱时决绝而悲伤的眼神……暗卫训练营中严苛到残忍的磨砺……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任务……
“清理者”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眸……林辰在战略推演时专注的侧脸……他毫不犹豫采纳“谐波扰动”方案时的信任……他为自己包扎伤口时，指尖那异样的小心……最后那一刻，他眼中那几乎碎裂的震惊与……恐慌？
为什么是恐慌？
为了一个间谍的生死？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海草，将他拖向更深沉的黑暗。
身体的剧痛早已麻木，只剩下灵魂仿佛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守护“星耀之种”的责任，覆灭祖国的血仇，对林辰那日益复杂难辨的情感……这一切，都沉重得让他想要就此沉沦，永远不再醒来。
“……夜……”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层层黑暗，直接响在他的意识深处。
是谁？
“……白夜……”
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熟悉的、低沉的磁性，以及……一种他从未在这个声音里听到过的，近乎恳求的急切。
林辰？
他怎么会在这里？
“……活下去……”
“……这是命令……”
命令？又是命令。真是……霸道得可以。
一股微弱的不甘，如同细小的火苗，在冰冷的黑暗中点燃。
他凭什么命令我？我还没有复仇，还没有找到“星耀之种”的真相，还没有……还没有弄清楚，他那双黑眸深处，偶尔流淌的，到底是什么……
求生的意志，因为这微弱的不甘和那熟悉声音的呼唤，开始艰难地凝聚。
黑暗，似乎褪去了一丝。
他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还有……一只紧紧握住他手的，温暖而有力的触感。
那是……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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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舱内，生命监测仪上的曲线，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波动！
一直死死盯着屏幕的林辰，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站起身，几乎将脸贴到了医疗舱盖上！
“白夜？”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医疗舱内，白夜那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冰蓝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所有的锐利与算计，只剩下一片朦胧的、如同笼罩着星云薄雾的迷茫与脆弱。他似乎在努力聚焦，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着，最终，落在了舱外那张写满了紧张与期盼的、英俊而疲惫的脸上。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林辰看懂了那个口型。
他在叫他的名字。
“林……辰……”
一瞬间，林辰感觉那死死攥紧他心脏的冰冷之手，骤然松开！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的热流，冲垮了所有的堤防，涌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活了！
他真的活下来了！
林辰几乎是踉跄着，按下了开启医疗舱的按钮。舱盖无声滑开，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身上的所有管线，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确认他的真实，却又怕碰碎了他。
最终，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落在了白夜没有受伤的、冰凉的手背上。
“我在。”林辰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坚定，“没事了。”
白夜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中，雾气似乎散去了些许，映照出林辰此刻毫不掩饰的、失而复得的庆幸与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某些他从未见过的、汹涌的情感。
他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思考这情感的意味。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林辰的手指，然后，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次，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
他沉沉睡去，不再是坠向死亡的深渊，而是陷入了一场急需恢复的、安稳的沉睡。
林辰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回握和逐渐平稳的脉搏，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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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互动）
小A：（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感动抹泪）呜呜呜太好了！这下总该承认了吧！这绝对是……
林辰：（猛地抬头，眼神恢复冰冷）你去把损坏区域统计报告整理一遍，立刻。
小A：……（瞬间收声）是，统帅！（小声）嘁，卸磨杀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