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透过新居宽大的玻璃窗,为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然而,这温馨的暖光却未能完全驱散弥漫在别墅内的那丝沉重。林念安关于“亲爸爸”的疑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牵动着每个人的心。
沈墨独自待在二楼属于自己的工作室里,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院子里那棵日渐繁茂的海棠树。她没有开灯,任由暮色将自己缓缓包裹。窗外是家的温暖与牵绊,而手中那份刚刚拆阅、还带着越洋邮件特有气味的信件,却将她的一颗心狠狠拽向了遥远的彼岸。
那是一封来自意大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Accademia di belle Arti di Firenze)的博士录取通知书。全奖。
指尖抚过纸张上凸起的校徽纹路,沈墨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如同擂鼓。佛罗伦萨,文艺复兴的摇篮,每个艺术学习者心中的麦加。能在那片浸润了数个世纪艺术精华的土地上深造,跟随当今顶尖的艺术家和学者研习,这是她曾在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深夜、在颜料与汗水交织的画室里,连做梦都小心翼翼渴望过的机会。
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汹涌的焦虑和纠结所取代。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楼下。透过虚掩的门缝,她能听到王芳正用极其温柔的嗓音,耐心安抚着情绪依旧有些低落的念安。程述似乎刚回家,正低声与王芳交谈着什么,语气里带着安抚与坚定。而那位程老夫人,虽未出声,但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个家,刚刚经历了一场来自外部观念的风波,念安的困惑亟待疏导,王芳和程述正面临着家族的压力……在这个时刻,她如何能开口说要离开?去追求那个看似“虚无缥缈”的艺术梦想?
她想起了自己刚来到这个家时的狼狈与迷茫,是王芳毫无保留的接纳,是程述兄长般的支持,是念安依赖亲昵的笑容,一点一点治愈了她,给了她一个可以安心创作、肆意生长的港湾。她早已不再是“客居”的沈墨,这里是她的根,是她力量的源泉。如今,家里风雨欲来,她岂能一走了之?
“个人理想”与“家庭责任”的天平在她心中剧烈摇摆,每一头都沉甸甸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去,意味着可能错过念安的成长,无法在王芳和程述需要支持时在场,更会在程老夫人眼中坐实了“艺术家不负责任、终究是外人”的评价。不去,这或许是她艺术生命唯一一次如此接近顶峰的机会,一旦错过,此生难再。
艺术是她的远方,是灵魂的召唤;而家,是她此刻的锚地,是情感的归宿。
她将录取通知书缓缓折好,小心翼翼地塞回信封,仿佛在隐藏一个甜蜜又沉重的秘密。这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重逾千斤。
晚饭时,气氛依旧有些沉闷。念安乖巧地吃着饭,但大眼睛里少了往日的灵动。王芳和程述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时为念安和沈墨夹菜。程老夫人则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优雅的食不言。
沈墨食不知味,几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看着王芳眉宇间那抹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看着程述投向王芳的、带着担忧与抚慰的眼神,最终只是低下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她知道,这个消息,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可博士入学的截止日期,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会因任何人的困境而推迟落下。
夜色渐深,别墅重归宁静。沈墨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遥远的星空,那里有她梦想的彼岸。而身后,是她无法割舍的、正处在微妙关头的家。远方与港湾,在她的心中激烈地拉锯着,留下一片无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