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局,他们玩的是二十一点。
姓王的赌客坐庄,发牌的赌客将两张牌滑到临远面前。
按照规则,非庄家的玩家需要将牌面向上翻开。
然而临远却迟迟没有动作。
“搞什么啊,小远,快点翻牌啊!”旁边的赌客不耐烦地催促着。
在众人的注视下,临远缓缓地地将两张牌掀开。
一张红桃A,一张红桃K。
二十一点的规则里,A可看作1点或11点,K、J、q均算作10点。
“…黑…黑杰克?!直接赢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意味着临远在开局就拿到了最大的牌面,通杀庄家。
父亲目瞪口呆,兴奋地搂住临远的肩膀:“儿子,我的好儿子啊!真有你的!”
临远也附和着笑了笑。
“儿子,来来来,继续,你来赌!你手气旺!”
父亲把位置完全让了出来,将他推到了赌局中心。
就这样,临远接替了父亲的位置,坐在了那张对于他来说过于高大的椅子上。
他赌了一整天,就赢了一整天。
父亲在一旁收钱收到手软,笑得合不拢嘴,面前堆满了赢来的钞票。
那天晚上,父亲心情大好,甚至罕见地亲自下厨给临远煮了一碗稀粥,碗里破天荒地多放了几根咸菜丝。
——这一天原本该这么美好的。
然而,深夜,那位姓王的赌客,大概是输钱输得憋闷,好巧不巧地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醉意:“哈哈哈,老安啊,你是真不行了吧?赌术连你儿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看啊,以后还是让你儿子来赌算了,你就在旁边端茶倒水吧。”
电话这头,父亲脸上的愉悦消失,脸色阴沉下来。
这种一事无成、只剩可怜自尊的中年男人,往往什么都可抛弃,唯独不能丢了那点可笑的面子。
他哪里能忍受被赌友如此赤裸裸地羞辱?
父亲摔了电话,一把将刚刚睡下的临远拽起来,直接拖进了浴室里。
“赌!赌啊!”
父亲将一个骰盅硬塞进临远手里,然后抓着他的头发,又将他的头按进了装满水的浴缸里。
“你不是很会赌吗,来啊,继续啊?”
自那之后,临远的生活便陷入了无尽的循环。
凌晨,他被父亲推上赌桌,用他的赌术与闻风而来的赌客们周旋。
临远的名声在附近的赌圈里传开,甚至有人慕名而来,只为与这个神童一较高下。
赌局往往持续一整夜,烟雾缭绕,喧闹不堪。
当黎明的微光透过肮脏的窗玻璃,赌客尽数离去后,留给临远的却不是休息。
父亲的怨恨,最终都会发泄到临远身上。
那根粗糙的麻绳成了他最熟悉的刑具。
父亲没舍得真下死手,他贪恋临远那能为他带来钱财的赌术。
但这并不妨碍他用死亡来恐吓、来惩罚、来宣泄自己的无能狂怒。
父亲喜欢用脚踩他的膝盖和小腿,用力到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根麻绳用来箍住临远的脖颈,然后狠狠地往后勒。
粗糙的绳纤维反复摩擦着少年脆弱的颈部皮肤,一次次地破皮、渗血、结痂,再次磨破……
周而复始,最终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一圈再也无法消退的疤痕。
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临远的心态发生了改变。
他想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压过了一切,他开始学会用自己的方式挣扎求生。
他变得善于察言观色,能分辨出牌桌上哪个赌客今天心情尚可,哪一位或许会怜悯他。
临远学会了阿谀奉承,甚至学会了利用自己的外表和伤痕来博取同情。
趁父亲去拿酒或者专注看牌的间隙,他会悄悄蹭到某个面相较善的赌客旁边。
“姐姐…哥哥…我今天…我今天还什么都没吃……”
他抬起蓄满泪水的眼睛,脸颊泛红,整个人显得可怜至极。
有时,他故意将身上的痕迹暴露在那些赌客的视线下,然后又慌忙拉好,眼神躲闪。
一些尚存一丝良知的赌客,看到孩子如此模样,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有人会偷偷塞给他几根巧克力棒或一小袋饼干,也有人会避开他父亲的视线,将几张零碎钞票迅速塞进他手里。
如果得到的是食物,临远会像立刻背过身去,以最快速度吃完,不留任何可能被父亲发现的证据。
如果得到的是钱,他会将钱藏进袜子里或袖口暗袋,等到无人注意时,再跑回自己的房间,藏进一个破旧纸箱的夹层里,一点点积攒起来。
赌客们虽然同情这孩子,却无人敢报警。
毕竟聚众赌博是违法的事。
赌博,出千,赌博,出千。
这四个字构成了临远大半的人生。
直到几年后那个下午,父亲破天荒地推开他的房门。
父亲叼着烟:“收拾一下,跟我去A市。窝在这小地方搞这点小钱没出息,那边场子大,水才深。”
临远的心一揪。
A市?
他能出门了?
要…离开这里了?
有机会。
他能逃出去了。
这是他无数个日夜在噩梦中都不敢奢求的转机。
临远内心雀跃到不行,脸上却是那副惯有的乖巧表情。
父亲见他迟迟不语,以为他害怕,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放心,老子知道规矩,未成年进不去。我花了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下手指,肉痛地说,“托人给你搞了个假身份,天衣无缝!你只管给老子好好赌!”
临远温顺地垂下眼睫,低声应道:“…知道了,爸。”
出发前,父亲竟给他买了一身新衣服,又亲手拿着剪刀将他的头发剪得参差不齐,活像被狗啃过。
嘴里还嘟囔着:“…得弄利索点,别给老子丢人…”
去A市需要坐船。
那是临远第一次见到海。
自由的风扑面而来,吹动他刺挠的短发。
新鲜的空气。
海风刺激着他伤痕累累的关节,但临远待在甲板上不肯离去,贪婪地吸了一口又一口。
他压住着内心的激动,安静地站在父亲身侧。
眺望海平面时,他看了眼甲板另一侧。
视线突然定格在一位女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