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遇袭的阴影，如同冬日里渗骨的寒气，笼罩在听竹轩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夜之后，林枫明显感觉到，看似平静的百宝阁内院，实则暗流涌动。苏婉清的庇护像一把双刃剑，既挡住了明处的风雨，也引来了更隐蔽的毒蛇。
次日清晨，林枫如同无事发生般，向负责听竹轩起居的侍女提出，要去百宝阁的玉料库房看看。侍女似乎早已得到吩咐，并未多问，恭敬地引路。
百宝阁的玉料库房位于建筑群的后方，是一座独立的、墙体厚实的石砌大殿。殿门由精铁铸就，有专门的护卫把守。出示了赵管事昨日送来的一块代表客卿身份的紫檀木牌后，护卫才放行。
踏入库房，一股混合着土腥、石屑和淡淡灵气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库房内部空间极大，高约数丈，一排排厚重的木架整齐排列，上面分门别类地堆放着大小不一、皮壳各异的原石。从常见的灰皮、黄沙皮，到稀有的黑乌沙、老象皮，应有尽有。一些区域还用特制的玉粉画着圈，显然是布下了简单的防护或聚灵阵法。
这里简直是鉴玉师的天堂。若在平日，林枫必定会沉浸其中，细细研究。但今日，他心不在此。
引路的侍女介绍道：“林先生，这里是丙字库，主要存放中低档的原石。甲字库和乙字库需要更高的权限才能进入。大小姐吩咐过，您可以在丙字库随意观摩，若有看中的石料，只需登记便可取用少量用于研习。”
林枫点点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石料，心中却暗自运转混沌灵瞳。一阵轻微的刺痛袭来，视野中，大部分石料内部只有微弱乃至毫无灵气光芒，但亦有少数几块，内部蕴藏着或明或暗的光团。他强行压下灵瞳的波动，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有劳姑娘。我想独自在此看看。”林枫客气地说道。
侍女躬身退下，守在了库房门口。
林枫漫步在石架之间，手指拂过冰冷粗糙的石皮，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昨夜的黑衣人，身手矫健，退走果断，显然是专业杀手。他们为何急于除掉自己？仅仅是因为石叶城的旧怨？刘三爷的手应该伸不了这么长，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与追踪自己的“暗影”组织有关，或者……与苏家内部的某些势力有关。
苏婉清招揽自己，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还是有人不想让苏婉清得到潜在的助力？
敌暗我明，被动防御绝非长久之计。必须想办法引蛇出洞，至少也要摸清对方的底细和手段。而且，一直待在苏家的庇护下，虽然安全，却也如同笼中鸟，无法真正展翅。他需要空间，需要资源，更需要一个机会，向苏婉清证明自己的价值，换取更大的自主权。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他心中成型——他要设一个局，一个看似愚蠢、实则致命的局。
他在库房角落发现了几口用来装运废料的大木箱。心中一动，走过去仔细查看。箱子很普通，木质厚实，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空箱……或许可以利用一下。”林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接下来的两天，林枫表现得如同一个骤然得到机遇、急于证明自己的年轻鉴玉师。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丙字库房，对着那些石料写写画画，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面露喜色。他还向赵管事申请了一些基础的鉴玉工具和几本关于玉料产地的典籍，一副刻苦钻研的模样。
偶尔遇到库房的其他管事或鉴玉师，他也表现得谦逊有礼，甚至主动请教一些“浅显”的问题，塑造了一个勤奋好学但经验尚浅的年轻人形象。
暗地里，他却利用混沌灵瞳，悄悄甄别着库房里的石料。他需要找到几块“特殊”的石头——内部确实有玉，但品质不高不低，价值适中，更重要的是，它们的皮壳表现要足够“迷惑性”，能让外人看来，像是他走了狗屎运，或者真的有点眼力才挑中的。
第三天下午，林枫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精心挑选了三块原石。一块是常见的黄盐沙皮，表现平平，但内部有一团鸡蛋大小的淡绿色灵气，是块中规中矩的豆种翡翠。第二块是黑乌沙，皮壳黝黑，有稀疏的松花，内部灵气微弱且驳杂，估计开出来价值不大。最关键的是第三块，一块毫不起眼的灰白皮原石，个头不大，皮壳光滑无表现，属于典型的“砖头料”，但林枫的灵瞳却隐约看到其内部深处，似乎包裹着一团极其内敛、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白光，这让他心中一动，感觉此石绝不简单，但表面看来却是最无价值的一块。
他抱着这三块石头，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找到了赵管事。
“赵管事！赵管事！”林枫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我……我好像看出点门道了！您帮我瞧瞧，这几块石头……是不是有点意思？”
赵管事接过石头，仔细端详，尤其是那块灰白皮的“砖头料”，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眉头微皱：“林先生，这块黄盐沙皮表现尚可，或许能出点绿。这块黑乌沙嘛，难说。至于这块灰白皮……”他摇了摇头，“库房里这种料子最多，基本都是废料，怕是连工钱都开不出来。林先生是不是看错了？”
林枫脸上立刻露出几分“倔强”和“不服”：“我觉得这块灰白皮不一样！我感觉……它里面有好东西！赵管事，我想把这几块石头买下来，自己切开看看！”
赵管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劝道：“林先生，赌石风险极大，尤其是这种表现不佳的料子。您初学乍练，还是稳妥些好。若是想练手，库房里有的是更合适的……”
“不！我就觉得这块好！”林枫坚持道，活像一个认死理的愣头青，“请赵管事成全！多少钱，从我月俸里扣！”
赵管事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也罢，既然林先生坚持。这三块石头，按库房最低价，一共作价八十两银子吧。不过，切石需在指定的工坊进行，以免损坏其他玉料。”
“多谢赵管事！”林枫感激道，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忐忑”说，“那个……赵管事，切石的时候，能不能……清个场？我怕万一……万一垮了，让人笑话。”
赵管事看了林枫一眼，点点头：“可以。我会安排晚上工坊人少的时候。”
一切都在按林枫的计划进行。他故意表现出对那块“砖头料”异乎寻常的执着，就是要给潜在的监视者传递一个信息：这个叫林枫的傻小子，可能走了狗屎运，发现了一块被埋没的宝贝！至少，他自己坚信不疑。
消息果然不胫而走。到了傍晚，百宝阁内一些有心人都听说，新来的那个客卿鉴玉师，花“大价钱”买了几块石头，其中还有一块公认的废料，非要晚上偷偷去切，生怕丢人现眼。不少人暗中嗤笑，等着看笑话。
夜色渐深。百宝阁后院专用于处理玉料的工坊区，大部分房间已经熄灯，只有最角落的一间小工坊还亮着灯火。林枫、铁山和薇儿都在里面。铁山按照林枫的吩咐，提前检查了工坊，确认没有异常。薇儿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小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工坊中央，放着那三口从库房搬来的大木箱，其中一口箱子盖着盖子，另外两口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林枫买来的那三块原石，就随意地放在工作台上。
“林兄弟，俺还是觉得悬乎。”铁山搓着手，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真要这么干？万一那些杀手不来呢？”
“他们会来的。”林枫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我表现得越像个怀揣‘重宝’又缺乏自保能力的肥羊，他们动手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我特意要求晚上清场切石，就是给他们创造机会。苏家内部若真有鬼，也会趁机试探。”
他走到那口盖着盖子的木箱前，轻轻拍了拍箱壁：“这口‘空箱’，就是给他们准备的大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工坊里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薇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铁山也开始有些焦躁地踱步。只有林枫，如同老僧入定般坐在工作台前，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块灰白皮原石，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子时将至，万籁俱寂。
突然，工坊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野猫踩断枯枝的声响。
林枫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工坊的窗户纸被数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捅破，几根细长的竹管伸了进来，一股淡淡的、带着甜腥味的烟雾迅速在室内弥漫开来。
“迷烟！闭气！”林枫低喝，同时迅速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湿毛巾分给铁山和薇儿。他自己则屏住呼吸，身体软软地趴倒在工作台上，装作被迷晕的样子。铁山和薇儿也依样画葫芦，伏倒在地。
工坊门闩被利刃悄无声息地划开。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他们依旧穿着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动作迅捷而专业，一人迅速守住门口，一人警惕地扫视室内，确认林枫三人都已“昏迷”，最后一人则直扑工作台上的三块原石。
那杀手拿起三块石头快速掂量查看，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块灰白皮原石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贪婪。他显然也看不出这块石头有何特异之处，但林枫异常重视的行为，让它显得非同一般。
“目标已昏迷。找到石头了，疑似目标物。”拿起石头的杀手向门口那位似乎是头领的人低声道。
头领目光扫过倒在地上的铁山和薇儿，又看了看趴在桌上的林枫，冷声道：“速战速决，拿了石头，处理干净！”他显然不打算留活口。
“是！”另外两名杀手应声，拔出淬毒的短刃，分别走向铁山和林枫。
就在那名杀手举刀刺向林枫后心的瞬间！
原本“昏迷”的林枫猛然睁眼，身体如同安装了弹簧般向侧面翻滚，同时一脚踢向工作台的桌腿。工作台猛地倾斜，上面堆放的一些工具和边角料哗啦啦散落一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名杀手都是一惊！
几乎在同一时刻，趴在门口附近的铁山发出一声怒吼，庞大的身躯如同蛮熊般暴起，手中早已握着的粗大铁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那名走向他的杀手！那杀手仓促举刀格挡，却被铁山恐怖的力量连人带刀砸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口喷鲜血。
而扑向林枫的那名杀手，一刀刺空，心知中计，反应极快，手腕一翻，短刃划向林枫脖颈！林枫险之又险地仰头避开，锋刃擦着皮肤而过，带起一阵寒意。他顺势从靴筒中抽出赵管事给他防身用的一把短匕，格开对方紧随其后的第二击。金石交鸣，火星四溅！
“有诈！撤！”门口的杀手头领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同时甩手射出三枚喂毒飞镖，分别射向林枫、铁山和角落里的薇儿，企图阻挠追击。
林枫挥匕打飞射向自己的飞镖，铁山则用铁棍护住身前，挡开了射向他和薇儿的暗器。
就这么一耽搁，那名拿着石头的杀手已经冲到门口，而那头领则转身欲走。
“想走？留下点东西！”林枫冷哼一声，并未追击，而是猛地扑向工坊角落那口盖着盖子的大木箱，用尽全身力气将箱子推倒！
箱子倒地，盖子摔开，里面并非空空如也——而是装满了林枫让铁山提前准备好的、从工坊废料堆里找来的石灰粉！
“噗——”
大量的石灰粉瞬间弥漫开来，将整个工坊门口区域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粉尘之中。两名杀手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咳嗽，视线完全被遮挡。
“啊！我的眼睛！”那名拿着石头的杀手惨叫一声，石灰入眼，剧痛难忍。
杀手头领情况稍好，及时闭气闭眼，但行动也大为受阻。
“铁山！关门！”林枫大喝。
铁山会意，怒吼着冲过去，凭借记忆和感觉，抡起铁棍狠狠砸向门口方向！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闷哼，似乎是砸中了谁。接着，他庞大的身躯堵住门口，将沉重的工坊大门猛地关上，插上门闩！
粉尘渐渐沉降。
工坊内的情形清晰起来。那名被铁山砸飞的杀手瘫在墙角，生死不知。那名拿着石头的杀手捂着眼睛在地上痛苦翻滚。而杀手头领，虽然略显狼狈，但依旧站立着，眼神凶狠地盯着林枫，他的手臂似乎被铁山的棍风扫到，有些不自然地垂着。
三对一，胜负已分！
林枫手持短匕，一步步走向那头领，目光冰冷：“谁派你们来的？”
杀手头领眼神闪烁，猛地将手伸向怀中，似乎要掏什么同归于尽的东西。
林枫早有防备，手腕一抖，短匕如同闪电般射出！“噗嗤”一声，精准地刺穿了那头领的手腕，将他钉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头领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林枫走到他面前，冷冷地逼视着他：“说！”
头领咬紧牙关，眼神怨毒，显然不打算开口。
就在这时，工坊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里面怎么回事？快开门！”是苏家的护卫被刚才的动静引来了。
杀手头领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一咬牙！
林枫意识到不对，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见那头领嘴角溢出一缕黑血，眼神迅速涣散，身体软了下去——服毒自尽了！
几乎同时，地上那个捂着眼睛的杀手也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
林枫脸色阴沉。死士！果然是专业的死士！
“砰！砰！砰！”工坊大门被撞得山响。
铁山看向林枫。林枫深吸一口气，示意他开门。
门闩拉开，大批手持火把兵刃的苏家护卫涌了进来，为首的是脸色凝重的赵管事。当看到工坊内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先生！这是……”赵管事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和狼藉的现场。
林枫指着地上的尸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后怕：“赵管事，如您所见，我们遭遇了刺杀。幸好提前有所防备，才侥幸捡回一条命。看来，苏家的百宝阁，也并非铁板一块啊。”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赵管事和那些护卫。
赵管事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化为愤怒和愧疚：“竟有此事！是在下失职，让林先生受惊了！大小姐必定会严查此事，给先生一个交代！”他立刻指挥护卫处理现场，清查线索。
林枫走到那名眼睛被石灰所伤的杀手尸体旁，蹲下身，从他紧握的手中，抠出了那三块原石，尤其是那块灰白皮的石头。
他掂了掂手中的石头，看着忙碌的苏家护卫，心中冷笑：空箱赚杀手，局是成了，但也彻底撕破了表面的平静。接下来，苏婉清会如何应对？暗处的敌人，又会使出什么手段？
这青林郡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但他林枫，已经踏出了反击的第一步。今夜之后，恐怕不会再有人把他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落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