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那滴血坠下去的时候,我没接。
不是不想,是动不了。那一瞬间,整片新生的天地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风不走,云不动,连混沌裂痕闭合的轨迹都凝在半空。只有那滴血,还在往下落,慢得离谱,像有人把它放进了一坛陈年老醋里泡着。
寒星站在我旁边,笑了一下,还是那种傻乎乎的、自以为很酷的表情。可她的影子没了。
不是模糊,不是淡了,是彻底没了。脚底下那片地照得好好的,阳光也正常,可就是没有影子。
“你搞什么鬼?”我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哑。
她没答,反而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锁骨下的旧契痕。那里原本该有道红印,现在却像被橡皮擦蹭过一样,一点一点褪成透明。
“主子,”她忽然叫我,语气熟得跟往常一模一样,“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我皱眉:“你这时候扯这个?”
“记得啊,你把我从十八渊拖出来,一脚踹在地上,说我蠢得像头撞墙的驴。”她咧嘴一笑,眼里居然亮得吓人,“你说‘这血契签了就别想逃’,结果你自己,才是最想逃的那个。”
我想说话,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离我很近,近到我能看见她睫毛颤了一下。然后她说:“我不是寒星。”
“我是你三千年前,舍不得删掉的那一行代码。”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整个人开始发亮,不是灵力爆发那种刺眼的光,而是像老式灯泡接触不良时的闪烁,忽明忽暗,带着种即将断电的疲惫。
我伸手去抓她手腕,指尖刚碰到皮肤,一股反向的拉力猛地从体内窜出——是我的魂!它在回应她,像是两块磁铁同极相斥,又像系统自动识别出重复文件,准备一键清除。
“停下!”我咬牙,强行催动异瞳,试图锁定她的存在坐标。金光在左眼里炸开,可看到的画面却让我心口一沉:她的魂体结构图上,所有纹路都指向一个核心标识——【备份人格·待回收】。
这不是假的,也不是幻觉。
她是我的一部分。是我当年亲手割出去的“情”与“念”,封进镇渊灵躯的残片,是为了留一条后路——万一我死了,至少还有个人记得这一切不是命中注定,而是我反抗过的证据。
而现在,三界规则重启,漏洞归位,系统自洽。她这种“非法外挂程序”,自然要被清理。
“我不认这个逻辑!”我怒吼,抬手撕向空间,想强行重构她的魂基。一道裂缝在我掌下裂开,可还没成型,就被天地间浮现出的青铜光纹拦住——那是星盘最后留下的规则锁链,此刻正冷冷地提醒我:**分裂的神魂不可久存**。
我再用力,胸口猛地一震,一口血喷出来。
她却笑了,抬手替我擦掉嘴角的血,动作轻得像小时候哄哭包弟弟。
“别挣扎了,”她说,“你要真想留我,就别拿新世界去换旧回忆。你烧天命簿的时候,替我说一句——‘我也爱过’。”
我还想说话,她却突然踮起脚,吻了下来。
不是蜻蜓点水,也不是告别式的轻触。她是把整个魂都压上来了。那一瞬间,我尝到了火的味道,不是灼烧的痛,而是暖的,像冬夜里喝下的第一口姜汤,顺着喉咙一路烫到心脏。
金红的光从她唇间渡入我体内,像一场无声的洪流,冲垮了所有隔阂。她的手指在我脸颊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滑落。
“主子……”她最后叫了一声,声音已经轻得快听不见,“下次重生,记得早点来找我。”
她松开手的那一刻,整个人化作无数光点,像夏夜飞散的萤火,飘向四面八方。
我没动,也没喊,只是站着,任那些光从我指缝间穿过。
直到最后一粒消失,我才低头看掌心。
那滴没落地的血,静静躺在那儿,正一点点凝成形状——先是轮廓,再是五官,最后变成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像。雕的是个穿胡服的少女,发间系着红绳,眼尾一点朱砂痣。
寒星的模样。
它不烫,也不重,但握在手里,像攥着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忽然冷笑一声:“你还挺会留后门。”
话音未落,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一行从没见过的字浮现出来:
**“当补丁觉醒,便是天命焚尽之时。”**
我合上虚页,抬头望向混沌尽头。
那里曾经是九重天废墟的方向,现在只剩一片缓缓愈合的虚空。可我知道,渊主还没死。那天道剥离的恶念不会轻易消散,它一定躲在某个规则盲区,等着重新上线。
而我要做的,就是亲手把它连根拔起。
我把玉像收进袖中,迈步向前。每走一步,体内的力量就涨一分。那是寒星留下的全部精魄,也是我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另一半。
原来我不是在失去她。
我是在找回完整的自己。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新生三界的气息——草木味、泥土味、还有远处不知谁家炊烟的味道。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想笑。
我确实笑了。
“你说你要我说‘我也爱过’?”我对着空气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刀刻进风里,“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顿了顿,我抬手掐了个诀,指尖燃起银焰。
“等我烧了那本破簿子,咱们一起重新写个新的。”
银焰落下,点燃了前方第一道命运丝线。
火光腾起的瞬间,我听见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响——
那不是手册的批注,也不是星盘的提示。
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在召唤我回家。
我踏进火焰里,朝着天命簿埋藏的终点走去。
袖中的玉像微微发烫。
远处,鬼市街角的一家古玩铺前,老板正弯腰擦拭柜台。忽然,一块不知何时出现的玉石滚了出来,摔在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响。
他低头一看,愣住。
那是个少女像,眉眼陌生,却又莫名熟悉。
门外风吹铃响,香炉里的灰轻轻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