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裂缝边上,手还悬着半空,指尖离那道渗出银光的地面不过寸许。刚才弯腰的动作没做完,现在也不急着收回来。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灰烬和铁锈混在一起的味道,不浓,但呛人。
就在这时候,脑子里那本破书自己翻了一页。
没有声音,也没震动,就像有人轻轻掀开了一页旧纸。一行小字浮出来:**“工具终须归位。”**
我眼皮都没抬。这书三千年没主动说过话,今儿倒勤快起来了。
可下一瞬,眼角余光扫到前面——那块悬浮的青铜盘,突然闪了一下。
星盘一直在我视野边上转悠,像只甩不掉的苍蝇。它原本安静得很,篆文一圈圈转,规律得能催眠。但现在,那些字全乱了套。
“前方高能!!”
四个大字猛地蹦出来,占满整个盘面,亮得刺眼。
我皱眉,终于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还没站稳,第二行又跳出来:“这波血赚!!!”
紧接着是:“主人牛逼!!!!!!”
弹幕一条接一条往外冒,速度快得看不清换行,密密麻麻堆在一起,像一群疯狗抢食。我盯着看了两秒,忽然觉得耳根发痒,好像真听见了一堆人在喊。
“你他妈抽什么风?”我开口,语气不重,甚至有点懒。
星盘没回话。当然不会回。它从来不是能说话的东西,顶多用文字蹦几句冷笑话,或者在我违规时弹个“警告:正在作死”。
可这次不一样。
它中心那点暗红印记——原本是寒星血契留下的痕迹——忽明忽暗,像是喘气。然后“嗡”地一声,整块盘子震了一下,悬在半空打摆子。
我眯眼。
下一瞬,裂开了。
不是碎成两半那种,是正中间笔直裂出一道缝,像被人拿刀划过。铜屑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是沙漏走到了尽头。
我站着没动。
它又颤了颤,第二道裂痕蔓延开来,呈蛛网状扩散。那些还在刷屏的弹幕突然一顿,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字:
**“谢——主——恩——”**
写得歪歪扭扭,最后一个“恩”字拖得老长,笔画断了三次才连上,像是拼尽全力写的遗书。
然后,“咔”的一声轻响。
整块星盘从中崩解,化作三片较大的青铜残片,其余细碎如粉末般散开,在空中飘了几息,慢慢沉落。
我没去接。
直到第一片快落地时,才抬手一展折扇。
檀木扇面迎风扩开些许,稳稳托住下坠的碎片。第二片、第三片紧随其后,也落进扇中。其余铜粉洒在地上,有些粘在鞋面上,蹭了蹭才掉。
我低头看着扇里的东西。
三块残片,大小不一,边缘参差。其中一块还能看出半个符文,像是“监”字的下半截。另一块背面刻着极小的一行数字:3072。那是它记录我第几千次改写漏洞的编号。
我冷笑:“临死还要报工号?”
扇子一合,碎片被拢进袖袋,贴着胸口放好。那里本来空着,现在多了点重量,不沉,但压得心口有点闷。
“吵了一辈子,最后倒学会演戏了。”我把扇子重新别回腰间,语气像在骂一个老朋友迟到,“平时装死机器,关键时刻刷一堆‘牛逼’,你是真觉得自己参与了伟业?”
没人回答。
当然没人回答。
它只是块铁,哪怕有了点意识,也是我塞进去的那一丝神魂催生出来的。它看过我三千年来怎么拆雷劫、绕因果、骗鬼差打哈欠,也记下我每一次嘴硬心软的瞬间。
它知道我删过多少条规则,也知道我放过多少不该放的人。
但它从没评价过我。
现在倒好,死了才敢说话。
我转身想走,脚步刚迈出去,忽然停住。
远处传来一阵低鸣。
不是雷声,也不是风啸,更像是某种结构在内部重组时发出的摩擦音。天地间的气流微微扭曲,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金属味,像是新铸的剑刚出炉。
新三界中枢启动了。
我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规则一旦重写,就得有个东西撑着框架运转。星盘这种老古董,早就该淘汰了。
可当那声音真的响起时,我还是顿了一下。
胸口的位置传来一丝温热。
不是错觉。是刚才收进去的碎片,在发烫。
我抬手按住那里,掌心贴着布料,能感觉到那点热度缓慢跳动,像心跳。
耳边忽然响起一段杂音。
滋——滋啦——
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老式传讯器。有时候夹着一句模糊的“系统重启中”,有时候是“检测到非法操作”,还有一次,清清楚楚蹦出一句:“狗崽子,拍我干嘛。”
我手指蜷了一下。
那是寒星以前常干的事。每次星盘卡住,她就冲上去猛拍两下,嘴里嚷着“醒醒!别装死!”拍完还得回头冲我笑:“主子,好了!”
那时候我觉得烦。
现在听这声音,居然还挺顺耳。
“你以为你是不可替代的?”我低声说,像是对着胸口那点温度讲,又像是说给这片废墟听,“没了你,我照样能走棋。三千年前没你的时候,我不也活得挺好?”
声音落下,那点温热微微颤了颤,随即恢复正常。
我没有再说话。
远处的轰鸣渐渐平息,天地恢复寂静。新的秩序已经建立,不需要再靠外物提醒我哪里有漏洞、哪里能钻空子。我自己就是最大的漏洞。
我抬脚往前走。
一步,两步。
鞋底碾过一片细碎铜渣,发出轻微的脆响。抬头看,天穹尽头那道极细的裂缝还在,比之前淡了些,但依然清晰可见。
那是出口。
也是入口。
我摸了摸胸前暗袋,确认碎片还在。
然后停下。
“我只是懒得换搭档罢了。”我说完这句话,折扇轻敲肩头,发出两声闷响。
风从背后吹来,卷起衣角。
我站在原地,影子斜斜拉长,落在断裂的碑石上。
一只乌鸦飞过,落在残柱顶端,歪头看了我一眼。
我眯眼。
它扑棱翅膀,飞走了。
我收回视线,右手缓缓抬起,搭在折扇柄上。
下一瞬,胸口那点温热突然剧烈跳动一下,仿佛回应什么。
我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