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穹顶还在震动,余波未平。三十六根玉柱间浮着尚未散尽的因果残丝,像蛛网挂在半空。正道群雄围坐一圈,个个脸色发紧,掌心按在剑柄上,却没人敢先出声。
他们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说什么“玄冥阁藏匿残页,祸乱三界”,说什么“妖星当诛,不容姑息”。可就在一息之前,那片写着“贪”字的残页凭空燃烧,火光映出掌门袖口一道金纹——那是三百年前私自改命才有的逆命符印记。
全场静了。
然后,他来了。
没有风,没有影,也没有谁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前一秒中央还是空地,后一秒那人就站在了主位前,玄衣银纹,发间青铜夔龙簪冷光一闪,左手执檀木折扇,右眼映着厅内灯火,左眼则覆着琉璃镜片,像是把半个世界的真相都挡在外面。
楚昭。
不是投影,不是凝形,是实打实的真身踏虚而来。
掌门猛地站起,椅子翻倒砸地,声音炸开:“妖星!你竟敢——”
“三千年前,”楚昭打断他,扇尖轻点地面,“你叫我神官。”
一句话,满厅死寂。
他往前走了一步,靴底没发出一点声响,可所有人腰间的佩剑却同时震颤起来,嗡鸣不止。那些剑,大多刻着旧律条——“不得私改命数”“不得借公义行私刑”“天命如绳,断者自缚”。都是他当年亲手定下的规矩。
现在,全在抖。
“你们一个个穿得跟山泉水似的,”楚昭冷笑,“清廉?正直?昨夜还有人偷偷烧了命格卷宗,灰烬飘到我门口,我都懒得扫。”
一名长老腾地起身:“胡言乱语!你根本不在三界名册之中,凭什么论是非?”
“我不在?”楚昭抬手,指尖划过空气,一道虚影浮现:天机阁密档重现。画面里,掌门深夜潜入藏书塔,从青铜匣中取出天命簿残卷,额头冒汗,手都在抖。影像无声,但比任何控诉都响。
“那你解释一下,”楚昭声音不高,“七十二个本该死于劫难的弟子,为什么活了下来?又为什么,偏偏是那座半妖村落,背上了屠村的罪名?”
掌门脸色煞白。
“哦对了,”楚昭忽然笑了,“你们最喜欢说我不存于世?可真正不该存在的,是你们这些靠偷命续命的玩意儿。”
他收扇,缓步走到掌门面前,距离近得能看见对方瞳孔里的倒影。
然后,折扇轻轻敲在他肩头。
“啪”一声,不重,却让掌门踉跄退了三步。
“伪君子。”楚昭说。
三个字,像钉子,一根根打进每个人的耳朵。
四周结界忽然一沉,原本可传音联络的灵符尽数失效,门户也被无形之力锁死。有人想冲出去报信,刚动脚就被压得膝盖微弯,差点跪下。
“别挣扎了,”楚昭扫视全场,“你们现在传不了话,逃不出去,连呼吸都得经我允许。”
“你这是要与整个正道为敌!”另一名长老怒吼。
“我一直都在敌对面。”楚昭淡淡道,“只是你们装作看不见罢了。”
他从袖中取出那片残页——“楚昭杀劫在正道”八个古篆缠绕黑气,此刻缓缓升起,悬于厅顶。随着他一声轻呵,文字展开,唯独那个“贪”字骤然放大,灼红如血,投在整个穹顶之上。
“你们怕的不是我。”他说,“是这个字。”
底下有人咬牙:“我们是为了苍生!为了秩序!”
“所以就可以改命?”楚昭反问,“可以嫁祸?可以灭村?谁给你的权力?天道?还是你自己心里那点舍不得放手的好处?”
无人应答。
“三百年前第一个找我改命的是谁?”他盯着掌门,“是你。跪在我门前,说你徒弟命不该绝。我说不行,你说‘只要结果好,过程何必计较’。”
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丝讥笑:“现在呢?你们每人身上都有三条以上的逆命痕,命格乱得像被狗啃过。还好意思举着正义大旗,到处喊打喊杀?”
“你才是祸源!”一名年轻弟子跳出来,满脸通红,“若无你藏匿残页,怎会引来乱象?”
楚昭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师父是谁?”
“天衡宗执法长老!”
“哦,”他点点头,“就是那个三年前把亲儿子死劫转嫁给邻居小孩的人?”
那弟子脸色瞬间变了。
“不信?”楚昭抬手,又一道影像浮现:昏夜中,一道符咒悄然移换两人生辰八字,香炉炸裂,血光一闪而逝。
“这……这不可能!”弟子后退,“我师父不会——”
“他会。”楚昭合扇,“而且你们每一个,都在做同样的事。只不过一个偷偷摸摸,一个大张旗鼓。”
他环视一圈,语气忽然低了几分:“你们说我不存在?好啊。那你们告诉我——如果我真的不存在,是谁给你们改的命?是谁替你们遮了天机?又是谁,在每一次雷劫降临时,悄悄挪开了那道该劈死你们的闪电?”
一片死寂。
有人额头冒汗,有人手指发抖,更有人低头不敢看他。
“我不是规则。”楚昭最后说,“我是你们打破规则时,留下的那个漏洞。”
他转身,走向大厅中央,脚步沉稳。
“你们以为结个盟,挂个旗,就能名正言顺地清剿异己?”他冷笑,“告诉你们,屠妖盟也好,正道大会也罢,都不过是你们给自己披的遮羞布。”
他停下,回头。
“现在,布扯掉了。”
“轮到你们,付出代价了。”
话音落,残页猛然自燃,火焰升腾,将整个议事厅照得通红。那“贪”字在火中扭曲片刻,竟化作一道符印,烙进地面石砖,久久不散。
楚昭立于火光中央,身影拉得很长,几乎覆盖了整片地面。
没有人敢动。
也没有人敢说话。
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惊呼:“不好了!东巷那边……玄冥阁的人动手了!”
厅内众人一震,纷纷抬头。
楚昭却没看门外,反而望着掌门,嘴角微扬:“你猜,他们是来救你的,还是来收账的?”
掌门嘴唇哆嗦了一下,终是没能说出半个字。
楚昭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
下一瞬,整座议事厅的灯火齐齐熄灭。
唯有地上那道“贪”字烙印,幽幽发亮,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厅外风起,卷着灰烬扑进来,落在一名长老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