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水面,那影子缺了一只眼。
不是错觉。渡魂舟上的灯笼还在摇,魂币滚到脚边,刻着“666”,可我的倒影,左眼的位置空着,像被人用刀剜去一块。
寒星靠在我背后,呼吸浅但稳。她刚才说,有人在我昏迷时来过,拿着和我一样的扇子。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把这样的扇子。扇骨是我从天律台拆下来的残梁,刻的也不是装饰,是当年被删掉的漏洞条文。谁要是能复刻一把,那他要么进过天律阁,要么——就是改过天命簿的人。
我没动,手指却已捏紧扇柄。星盘刚才说系统日志缺失,两刻前的操作来源未知。可我知道是谁动的手脚。
渊主。
只有他敢碰我的东西,也只有他,会拿“孝”字当诱饵,把残页塞进红绳打个死结,装成护身符送人。
但现在不急了。
我低头看了眼寒星颈侧的血契纹路,金黑交织,像烧到一半的电路板。她体内的蛊虫在进化,普通冥河水压不住,得用星核之力才能断根。老怪说得对,星盘本就是碎片拼的,充能一次等于往她身体里灌火。
可现在,火已经烧到了门口。
我转身,一手将她扶起,另一手折扇轻点地面,三道暗痕划出,封住船沿。然后,一步踏出。
脚下不再是木板,而是石阶。
十八渊第三层的地宫入口,就在冥河裂口下方三十丈。台阶由白骨铺成,每走一步,脚底就传来低语,像是无数亡魂在背诵“忠孝节义”。两侧墙壁开满食人花,花瓣上刻着“仁”“礼”“信”,随着脚步一张一合,像是在咀嚼空气里的怨气。
寒星在我背上轻咳了一声:“主人……我们怎么回来了?”
“你中的是碑毒。”我声音很平,“那母虫不是人,是功德碑炼成的妖。她把自己烧了三千次,才把罪孽封进碑文里,假装自己是正道遗孤。”
她说不出话了,只是抓紧了我的衣角。
地宫深处,香气飘来。
甜得发腻,像是祠堂里供香混了腐肉味。接着,一个声音响起:“楚阁主,何必苦苦相逼?”
宫装妇人从雾中走出,面覆轻纱,手持鎏金烟壶。她笑起来时,香气更浓,像是要把人熏进梦里。
我没理她,反而闭上眼,翻开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
它没有封面,也没有页码,就像一本记满错题的旧书,随手一翻就是一句文言冷笑话。可我知道,它比天律还准。
我默念关键词:“功德碑,怨念凝结。”
识海立刻浮现一行批注:
**“天罚灼毁的功德碑,怨念会凝结成活体碑灵,其真身藏于碑心蜂巢,以蛊子为血,以伪德为壳。弱点:判词未焚,因果未销。”**
我睁开眼,笑了。
“原来你把自己炼成了‘活碑’。”我抬脚走到中央石碑前,扇骨轻敲碑体,“可惜啊,这碑不是镇邪,是遮丑。”
石碑嗡鸣,表面裂开蛛网状纹路,露出内里蜂窝般的虫巢,密密麻麻的蛊子在爬行,每一口都在啃噬碑文中的“善”字。
母虫的身影晃了晃:“你怎知我是碑成精?”
“因为那天,烧你原身的天罚判词——是我写的。”
她猛地后退半步,烟壶差点落地。
我没看她,反而伸手抚过碑面,指尖划过一道焦痕:“你说你是被天罚毁的?那你告诉我,三千年前,是谁私改弟子命格,把‘夭折’改成‘飞升’,又把‘忠良’判为‘逆种’?是你。还是我?”
她不说话。
我继续道:“你不是受害者。你是被判了死刑,却赖着不走的死囚。天罚烧了你的肉身,可你把碑文当棺材,把自己埋进去,靠吸食别人的‘德行’续命。孝、悌、忠、信——这些字对你来说,不过是饲料。”
“胡言!”她尖叫,“我乃正道遗孤,受尽冤屈!”
“冤屈?”我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碑文重组时,总是先出现‘楚昭逆天悖伦’这六个字?”
她僵住。
我抬头,琉璃镜微闪,窥见碑文背后的命运语法错误——“功德评定标准缺失因果链”。也就是说,这块碑根本没资格评功德,它连“功”从何来都算不清。
“你连账本都没写明白,也配立碑?”我扇尖一挑,默念漏洞口诀,“雷劫第十三道卡顿0.3秒——借个空档,改个规则。”
现实逻辑瞬间扭曲。
碑文开始错乱,字符重组,最后化作一个清晰箭头,直指地宫最深处。
母虫怒吼:“你怎敢篡改天罚遗迹!”
“篡改?”我反手一扇拍在碑心,“我当年亲手把‘伪善者当诛’六个字刻进天律,你这块破碑,不过是执行记录的废纸篓。”
她尖叫着想逃,整座地宫开始震动,石柱崩裂,碎石砸落。
我知道她在干什么——自毁碑体,引发塌陷,趁乱脱身。
但我早有准备。
袖中指尖一划,一滴黑血弹出,精准嵌入碑心裂缝。
血珠渗下,瞬间引动碑内蛊核痉挛。那些爬行的蛊子齐齐僵住,像是被电流击穿。母虫的幻影扭曲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哀嚎,随即消失不见。
石碑静止。
唯有底部,缓缓浮现出半卷焦黑的轮廓,像是被火燎过的纸页,边缘蜷曲,隐约可见几个字:**天罚令·伪德者诛**。
寒星在我背上喘了口气:“主人……那是……判决书?”
“是你的病历。”我松开扇子,任它垂在身侧,“这碑不是她的家,是她的刑场。她把自己关进去,骗别人她是烈士,其实她是死囚。”
她没再说话,只是靠得更紧了些。
我站在碑前,没动。
风从地宫深处吹来,带着灰烬味。那半卷焦黑的东西还在发光,像是等着被人捡起来。
可我知道,不能碰。
这种东西,一旦触碰,就会自动绑定“知情者”身份,后续必遭天罚追诉。当年我就吃过这亏,看完一份漏报的生死簿,结果整整三年,每次雷劫都多劈一道。
但现在,我不怕了。
因为我手里有漏洞。
而且,我还记得那句话——
**“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
意思是,有些审判,根本没人认真执行。
我正想着,寒星突然抓住我手臂:“主人,碑底……在动。”
我看过去。
那半卷焦黑的轮廓,正在缓缓展开,露出更多字迹。其中一行特别清晰:
**“执笔人:楚昭”**
我盯着那三个字,没笑,也没动。
下一瞬,碑面裂痕中,一缕黑烟窜出,直扑我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