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回到一开始的“家”,陈大花正坐在门口的小凳上,心不在焉地剥着玉米,眼神却不时往小路张望。
一见姜瑜身影,她立刻低下头,装作专注手上的活计。
等姜瑜走近,才状似随意地问:“回来了?怎么样,陈婆婆收你了吗?”
姜瑜拿出那本基础符箓册子:“陈师傅说让我练好了再过去。”
话音刚落,陈大花把玉米往筐里一扔,猛地蹦起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好!好啊,不愧是我闺女!”她笑的见牙不见眼,拉着姜瑜就往屋里走。
“快快快,还愣着干什么,朱砂、符笔、符纸,娘早就给你备齐了。”
她一边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一边喋喋不休地叮嘱:“你最近少出去瞎晃悠,也别跟以前似的赖床。
抓紧练,练好了立马去找陈婆婆。
每次去记得带点东西,山里采的菌子、河里摸的鱼都行,嘴放甜点儿。
有不懂的抓紧问,走的时候看看陈婆婆缺啥少啥,回来告诉我,我想办法!”
她激动得搓手,“哎呀呀,陈婆婆真是个大好人啊……”
姜瑜趁机试探:“陈师傅看着那么年轻,为什么大家都叫她婆婆?”
陈大花白了她一眼:“一是尊称,二来,谁说婆婆就一定得是老态龙钟了?
那是人家陈婆婆修为高深,驻颜有术!”
姜瑜又问:“我昨天去的路上,好像听见有东西叫我……咱们村为啥这么多怪东西?”
陈大花脸色骤然一变,挥手驱赶:“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打听。
记住规矩,别回应就行,有事亮平安符。”
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姜瑜,“不对,你昨天手上是不是拿着面镜子?哪儿来的?”
“捡的。”姜瑜面不改色。
陈大花气得拧了她胳膊一把:“作死啊你!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乱捡,陈婆婆给你符箓了吗?”
“给了一张护身符,一张破厄符。”
陈大花脸色变幻,一会儿后怕,一会儿又像是占了天大便宜:“晚上睡觉前,把那张破厄符贴在镜子上。
三天后,从哪儿捡的,给我扔回哪儿去,听见没有?”她厉声强调。
见姜瑜点头应下,陈大花脸色这才缓和,催促道:“行了,回屋练习去!”
姜瑜神识扫过见“家”中,除了自己带来的铜镜,再没有其他镜子存在。
心中存疑,却也不惧。
取出那面铜镜仔细端详,镜面只能映出模模糊糊的黄色的轮廓,未见其他异常,便随手置于桌案。
取来普通笔墨宣纸,开始练习符箓笔画。
以元婴修士的神魂强度,再繁复的符箓也能过目不忘,随手勾勒模拟两遍,便能掌握其中神韵,做到心手合一。
午时陈大花唤她用饭时,姜瑜已能闭着眼,分毫不差地将那几个基础符箓一气呵成。
饭后,姜瑜对陈大花说:“我都学会了,这就去找陈师傅。”
陈大花先是一脸难以置信,随即被巨大的喜悦淹没,连连挥手:“快去,快去,别让陈婆婆等急了。”
白日里的封岭村,敛去了夜间的诡谲,显得平静许多。
再到陈师傅家,见姜瑜如此快便返回,陈挽香也略显讶异。
她随即考校了三个结构迥异的符箓,见姜瑜不仅形准,笔意间竟已隐现灵光,对初学者来说完成得无可挑剔。
陈挽香不再多言,神色肃穆地领着姜瑜至内室,净手,给墙壁上一幅云雾缭绕,看不清具体形貌的祖师画像敬上了一炷清香。
陈挽香简单讲述了自身法脉渊源,着重强调了“德为符之本”的训诫。
随后,便开始了倾囊相授。
从制符工具的选择、保养,到符头、符身、符胆、符脚的结构解析与象征意义。
重点传授了姜瑜如何破讳、如何布自身之炁于笔端、如何取天地罡煞之气入符。
反复强调“诚则灵,不诚则不灵”,要求姜瑜画符时必须心无杂念,物我两忘。
陈挽香精准点评姜瑜每一笔的得失,引导她理解“符成于形,灵生于神”的规则。
亲自绘制了几张低阶符箓,召来几只浑噩的小鬼,让姜瑜进行实战演练,熟悉符箓的激发与应用。
整整三天三夜,陈挽香修为高深,早已辟谷。
见姜瑜天资卓绝,有过目不忘之能,且一点就透,还能做到举一反三,教得兴起,全然忘了凡人还需吃饭睡觉。
姜瑜本体乃元婴妖修,同样无需这些俗务,沉浸在符箓玄妙世界中,如痴如醉,也忘了伪装。
直到陈挽香将自身关于基础及中阶符箓的所有心得、注意事项倾囊相告。
姜瑜成功绘制出一张灵光湛湛的“灭魂符”时,在门外徘徊许久,心急如焚的陈大花终于忍不住敲响了院门。
两位这才恍然惊觉时光流逝。
陈挽香三日下来,对姜瑜的异常早已心知肚明,她眼神复杂地看了姜瑜一眼。
姜瑜整理衣袍,面向陈挽香,郑重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鲸鹏,拜见师傅。”
陈挽香却侧身避开半礼,伸手虚扶:“不必如此。本就是我偿还人情,当不得师傅之称。
你……亦另有师承,今日一场,勉强算作有缘人罢了。”
见姜瑜还想说什么,她抬手阻止,“我本也无收取亲传弟子的打算。”
此时,院外陈大花的脚步声愈发焦躁。
姜瑜会意,出去露了个面,安抚住焦急的陈大花。
待陈大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姜瑜再次回到屋内,默默为陈挽香重新斟上一杯清茶。
陈挽香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了然与询问。
姜瑜直言不讳:“我来此地,是为寻找机缘。在外界,封岭村已被怪谈彻底占据,化为人类禁区,生灵绝迹……”
陈挽香闻言,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淡淡抿了口茶:“没什么好奇怪的,无非是……最终失控了而已。”
见姜瑜面露疑惑,她继续道:“你在此地盘桓,当能察觉,此间传承之杂吧。”
姜瑜点头。
陈挽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只有外人才会觉得此地传承丰厚。
想当年三千大道,如今仅余这些,还多是旁人眼中不入流的左道旁门。”
陈挽香的声音带着悠远的悲凉:“自数千年前起,此界灵力便日渐稀薄,玄门日渐没落。
后来新国建立,龙脉更易,天条重定,本就苟延残喘的玄门弟子,更是被彻底打落尘埃……
不知多少同道身死道消,活下来的,修为也是十不存一。”
她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时空:“此地,原是一处古老的跨界传送阵。
残存的修士,欲离此绝灵之界,纷纷汇聚于此。
可那大阵,在新天条之下……已然失效了。”
她幽幽一叹:“但也因此地曾是两界通道,距离彼端较近,虽无法通行,却仍有微薄灵气自对面渗透过来。”
“希望破灭,道心崩毁……当时便有许多修士承受不住,身死道消。
活下来的,为了不让修为彻底消散,也只能在此定居。
但谁又甘心从云端跌落,慢慢沦为凡俗?”陈挽香的声音低沉下去
“在这种绝望下,修士总是会疯狂的。”
姜瑜心念电转:“所以,村子里的这些鬼怪是被圈养的?”
“嗯。”陈挽香默认,“都是从外界搜罗来的漏网之鱼。
看着它们,感受着它们身上那点微末的阴气、鬼气,我们才能告诉自己,曾经的修炼,并非一场幻梦……”
陈挽香的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我虽无后来疯狂的记忆,但也能猜到,若有新的鬼怪自然诞生,那定是天地再次发生剧变,灵气复苏。
我们这些濒临疯魔的修士,不仅不会灭杀它们,恐怕还会如获至宝,庇护它们,甚至用自身本就不多的资源去滋养它们。”
陈挽香闭上双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后续想必是这些鬼物成长太快,而此地的修士,修为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
或者,更糟糕的是,天地虽变,但新生的力量体系,依旧容不得我们这些旧时代的修士存续。”
陈挽香重新睁开眼,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我们苟延残喘太久了。
若给了希望,再亲手将其掐灭……没有哪个修士能承受的了。”
姜瑜想到外界灵气中混杂的污浊鬼气与煞气,再看陈挽香周身的清正灵光。
心中已然明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即便天地再变,属于她们这些正统修士的道路,依旧是一片断崖。
陈挽香从姜瑜沉默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她周身那股沉静强大的气息,瞬间便萎顿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她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姜瑜离开,陈挽香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寥落与苍凉。
一门之传承,一代修士之命运,似乎就在这无声的叹息中,走向了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