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雪不知在榻边哭了多久,说了多久,直到声音嘶哑,眼泪流干,只剩下低低的、压抑的抽噎。
极度的悲痛和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虚弱,让她最终支撑不住,伏在榻边,紧握着白砚舟的手,沉沉睡去。
苏九和裴昭明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声的叹息。
裴昭明小心地将一件披风盖在裴昭雪身上,苏九则再次为白砚舟诊脉,眉头依旧未曾舒展。
夜色,再次降临。郡主府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裴昭雪被侍女扶回房中休息,但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反复出现白砚舟为她挡毒、呕血倒下的画面,惊醒数次,冷汗涔涔。
而白砚舟的房间内,苏九强打着精神,准备进行今晚最后一次施针。
裴昭明坚持在一旁守候。
就在苏九捻起金针,准备刺入白砚舟头顶百会穴,做最后一次尝试,激发他体内残存生机之时——一直如同沉睡玉石般毫无反应的白砚舟,那浓密卷翘的长睫,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微小的动作,在凝神贯注的苏九和紧盯着他的裴昭明眼中,却不啻于惊雷!
两人的动作瞬间停滞,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死死地锁在他的脸上。
一秒,两秒……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那蝶翼般的睫毛,再次颤动了几下,似乎在与沉重的眼皮做着艰难的抗争。
然后,在苏九和裴昭明几乎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眸,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起初,他的眼神是涣散的、迷茫的,没有焦距,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只能感受到眼前模糊的光影和晃动的人影。
他试图转动眼球,看清周围,但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让他发出了极其微弱的一声呻吟。
“砚舟?!”苏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颤抖,她几乎是扑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白砚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能看见我吗?”
裴昭明也一个箭步跨到榻前,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白兄!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白砚舟的瞳孔缓慢地移动着,努力地想要聚焦。
他的视线先是模糊地掠过裴昭明焦急的脸庞,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向了声音来源的苏九。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点气音,干涩的喉咙让他皱紧了眉头。
“水……快拿水来!温水!”
苏九立刻反应过来,急忙对裴昭明道。
裴昭明迅速倒来一杯温水,苏九用小银匙沾了水,一点点湿润他干裂的嘴唇,然后才极其小心地,将少许温水喂入他的口中。
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舒适感。
白砚舟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眼神也似乎清明了一点点。
他再次尝试转动目光,这一次,他的视线越过了苏九和裴昭明,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昭……雪……”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的音节,从他唇间艰难地溢出。
即使是在意识刚刚回归、身体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此刻,他潜意识里最牵挂、最先确认的,依旧是裴昭雪的安危。
裴昭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她没事!昭雪她没事了!毒已经解了,她刚刚还在这里守着你!是你救了她,白兄!”
听到这句话,白砚舟那涣散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光芒,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心。
他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苏九强忍着激动的泪水,连忙为他仔细检查脉象和瞳孔。
虽然依旧虚弱紊乱,但那股死气沉沉的滞涩感正在消退,一丝微弱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活力,正重新在他的经脉中开始缓慢流淌。
“奇迹……真的是奇迹……”
苏九喃喃道,泪水终于滑落,“他的求生意志……太强了……”
或许,是裴昭雪那番泣血的倾诉,穿透了沉沦的黑暗,传达到了他的意识深处;或许,是他内心深处对裴昭雪那份放不下的牵挂,化作了最强的执念,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无论如何,他醒了。
在经历了漫长的、生死两茫茫的沉睡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不仅仅是生命的回归,更意味着,某些沉睡的情感,也即将随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