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四年的初雪,并未给汴京城带来多少诗情画意,反而随着一桩离奇命案,裹挟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了朝野。
发现尸体的是御史台的一位书吏。
翌日清晨,他照例前往御史台侍御史赵永年大人的书房送呈公文,敲了半晌门无人应答,推门而入后,便看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赵御史身着常服,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身体微微后仰,头颅低垂,仿佛在闭目养神。
他面色红润,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平和笑意,与生人无异。
然而,他那双本该执笔弹劾、洞察秋毫的眼睛,却再也无法睁开。
书案上的烛台,蜡泪堆叠如小山,显示主人曾在此挑灯夜读至深夜。
最引人注目的,是书案正中央,那枚插在素白瓷瓶清水中的——枯萎白梅。
梅枝干瘪,花瓣蜷缩成灰褐色,失去了所有生机,与赵御史那诡异的“安详”形成了鲜明而刺眼的对比。
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清冽幽冷的异香,混合着陈年墨锭和书卷的气息,在密闭的书房内固执地萦绕不散。
“又是枯萎的白梅!”
裴昭雪得到消息,与闻讯赶来的裴昭明几乎同时抵达赵府。
她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室内那熟悉又诡异的景象,心头猛地一沉。
前几日那份关于老翰林的简报内容瞬间浮上心头,那不祥的预感成了现实。
裴昭明,这位新任的御史台少卿,面色凝重如铁。
死者是他的直属下属,于公于私,他都无法置身事外。
他仔细查看了门窗,确认并无撬动痕迹,又环视室内,陈设整齐,无任何搏斗迹象。
“昭雪,看来与你之前怀疑的那桩老翰林案,如出一辙。”
“不仅仅是老翰林,” 裴昭雪的声音带着冷意,她走入书房,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可能存在的痕迹,“我让人连夜复核了近半年的卷宗,发现至少有三位致仕或现任官员的‘自然病故’或‘意外’案卷中,有模糊提及现场存在‘不合时宜的枯萎植物’,只是当时未被重视。如今看来,这‘枯萎白梅’,恐怕是连环杀手留下的标志。”
她走近书案,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枚枯梅,并未直接触碰,而是俯身轻轻嗅了嗅。
那幽冷异香钻入鼻腔,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甜腻,让她微微蹙眉。
“这香气……绝非寻常梅花凋零后的腐败之气。”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苏九也提着她的宝贝医箱匆匆赶到。
她向裴、裴二人点头示意后,便径直走到尸体旁,开始初步检验。
“尸体尚未完全僵硬,死亡时间应在昨夜子时前后。”
苏九一边检查,一边冷静地陈述,“体表无任何外伤,指甲无青紫,初步排除外力击打或窒息。”
她的手指轻轻按压尸体的面部和手背皮肤,随即动作一顿,发出了一声轻咦。
“怎么了?” 裴昭雪立刻问道。
苏九取出一根银针,在赵御史的手背皮肤上一刮,只见针尖上沾了些许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晶莹颗粒。
她将银针凑到窗前光亮处仔细观看,又用指尖捻了捻,神色愈发凝重:“这不是寒霜,死者皮肤毛孔处,有微量……冰晶状物质渗出。触之即化,不留水痕,绝非寻常凝露或汗渍。”
“冰晶状物质?” 裴昭明也走了过来,看着那迅速消融的细微晶体,眉头紧锁,“如今虽是冬季,但书房内燃有炭火,温暖如春,何来冰晶?”
裴昭雪深吸一口气,感觉案件的诡谲程度远超想象。
“七窍流血、水纹刺青、梵文‘卍’字,如今又是安详而死伴枯梅,皮肤渗冰晶……每个案子的凶手,都在极力营造一种超乎常理的死亡景象。这绝非炫技,其中必有我们尚未参透的关窍。”
她转向苏九:“苏姑娘,能否尽快做更详细的剖验?重点是内脏、血液,以及这冰晶物质的成分。”
苏九郑重点头:“我尽力。这冰晶甚是奇特,需用特殊器皿承接方能保存片刻,我需带回医寮仔细研究。”
裴昭明则对裴昭雪道:“我立刻回御史台,调阅赵御史近年所有经手案卷,尤其是可能与人结怨的弹劾奏章。同时,那几位卷宗中提到有枯萎植物的旧案,也需重新彻查,寻找共同点。”
“有劳兄长。” 裴昭雪颔首,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枯萎的白梅上,“而我,要去会一会这‘不合时宜’的梅花,看看它究竟来自何方,又为何能散发出这等‘幽冷异香’。”
初雪映照下,赵府书房内的死亡静谧而诡异,而那枚枯萎的白梅,如同无声的嘲讽,预示着一条充满迷雾与杀机的道路,已在裴昭雪面前展开。
白砚舟不在身边,她感到肩上的压力骤然加重,但眼神却愈发坚定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