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药膳鸡汤,裴昭明终究只勉强喝了几口便放下了。
裴昭雪没有强求,陪着他默默坐了一会儿,见他始终心不在焉,便起身告辞,叮嘱他好生休息,改日再来看他。
离开裴府,裴昭雪心中那份担忧愈发浓重。
她了解裴昭明,他性子坚韧,若非遇到极大的困扰,绝不会如此消沉逃避。
是夜,月朗星稀。
裴昭雪处理完大理寺的日常事务,心中依旧记挂着兄长。
她想了想,没有带随从,只提了一盏灯笼,再次来到了裴昭明的府邸。
门房见她又至,有些惊讶,但仍是恭敬地请她入内,并告知少卿大人在书房。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
裴昭明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本书,眼神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敲门声,他回过神来:“请进。
”见是裴昭雪去而复返,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站起身:“昭雪?这么晚了,可是有何要事?”
“无事就不能来看看兄长了?”
裴昭雪笑了笑,将灯笼放在一旁,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白日里看你精神不济,放心不下。想着夜里清净,或许能陪你说说话。”
她目光扫过书案,那本书是一本《左传》,但他指尖无意识划过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显然心神不属。
裴昭明沉默了一下,也坐了下来,苦笑道:“让你担心了。”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兄长,” 裴昭雪斟酌着开口,声音轻柔,“我知道,净尘僧的话,还有……你颈后的胎记,让你很困扰。如果你不想说,我绝不勉强。但我希望你知道,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会护着我、教我道理、与我一同查案破案的兄长裴昭明。”
她的话语真诚而坚定,如同暖流,试图融化裴昭明心头的坚冰。
裴昭明抬起头,看向她。
灯光下,裴昭雪的容颜明丽,眼神清澈,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
这份温暖,让他一直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了一丝。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需要倾诉,需要有人帮他理清这混乱的思绪,而裴昭雪,无疑是他最信任的人。
“昭雪,”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回忆的飘忽,“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关于幼年之事,我的记忆……非常模糊,甚至有些混乱。”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我记得……好像是在一个很大的庄子里,有很多孩子……但不是很清晰。收养我的族叔,对我很好,供我读书习武,但他也从不主动提及我的亲生父母,只说他们早逝,留下这枚玉佩作为念想。”
他的手指再次抚上腰间的玉佩,眼神迷茫:“我记得……好像有过一场大火,很混乱,有人抱着我跑……很害怕……还有……水,很多的水……”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努力捕捉着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还有一个……穿着很华丽、声音很温柔的女人……她好像……给我唱过歌?但她的脸,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蒙尘的珍珠,散落在脑海深处,以往他从未刻意去串联,只当是幼年颠沛流离所致。
但如今,结合净尘僧的话,这些碎片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令人不安的含义。
大火?混乱?逃离?华丽温柔的女人?还有水?这一切,似乎都能与三十年前前朝覆灭、皇室成员或死或逃、可能遭遇追杀的动荡背景隐隐对应上。
“族叔在我考取功名后不久,便因病过世了。”
裴昭明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临终前,他只反复叮嘱我,要恪守本心,忠君爱国,莫问前尘……如今想来,他是否知道些什么?是否一直在替我隐瞒?”
收养的疑点,模糊的记忆,族叔讳莫如深的态度,再加上玉佩和胎记这两样铁证般的信物……所有的线索,都如同拼图一般,正在一点点拼凑出一个他不敢直视的真相。
裴昭雪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知道,兄长此刻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
“昭雪,” 裴昭明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与一丝痛苦,“如果……如果我真是前朝血脉,那我这些年所读的圣贤书,所秉持的忠君之念,我所效忠的朝廷……这一切,岂不是一场笑话?我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根基被动摇的茫然与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