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方针已定,裴昭明立刻行动起来。
他调动了御史台部分可靠的力量,同时利用自己在京中的人际网络,开始秘密调查洛清河的过往。
调查的重点,集中在两点:一是十年前导致洛清河被贬黜双目失明的那场工程事故的真相;二是洛清河被贬黜后这十年间的具体行踪和交往。
由于事隔十年,且涉及工部内部不甚光彩的旧事,调查起初并不顺利。
许多当年的当事人要么已经调离、致仕,要么讳莫如深。
工部的档案记录也是语焉不详,只简单记载某年某月某工程段发生塌方,员外郎洛清河监管不力,身受重伤,后因责任被革职。
裴昭明没有气馁,他相信只要发生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他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一位当年曾与洛清河共事、如今已致仕在家的老吏。
在一处僻静的茶舍雅间,裴昭明见到了这位须发皆白、但眼神依旧清亮的老吏。
在裴昭明表明身份和来意,并承诺保密后,老吏沉吟良久,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洛清河啊……可惜了,那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老吏唏嘘道,“当年那场事故,根本就不是什么监管不力!完全是替人顶罪!”
据老吏回忆,当年那项工程是加固一段险要河堤,由当时一位背景深厚的工部郎中主持。
那位郎中为了赶工期、节省开支,擅自更改了洛清河制定的、更为稳妥但耗时的施工方案,采用了风险更高的激进做法。
结果在施工关键时刻,堤基不稳,发生大面积塌方,不仅造成了人员伤亡,还险些酿成决堤大祸。
事故发生后,那位郎中为了推卸责任,利用权势,将黑锅甩给了当时因在现场指挥救援而被砸伤昏迷的洛清河头上。
等洛清河醒来,已是双目失明,面对的却是“监管不力、革职查办”的结局。
“洛大人醒来后,得知真相,那个恨啊……”
老吏压低了声音,“但他当时已是一介草民,又身有残疾,如何能与那位如日中天的郎中抗衡?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离开工部那天,我曾去送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工部衙门的方向,冷冷地笑了三声……那笑声,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底发寒。”
裴昭明心中震动,果然有冤情!
如此说来,洛清河对工部、对朝廷,确实怀有极深的怨恨。
“那洛先生被贬之后呢?这十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裴昭明追问。
老吏道:“他离开汴京一段时间,具体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大约过了两三年才回来,然后就一直隐居在南郊那片竹林里。平日里深居简出,偶尔有些慕名而去请教水利问题的人,他也接待,但很少谈及朝堂之事。哦,对了,大概在五六年前,曾有人见过他与一些形貌奇特、不似中土人士的人有所往来,但只是偶尔,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形貌奇特、不似中土人士?裴昭明立刻警觉,这会不会与“玄鹤卫”有关?
“还有一事,”老吏补充道,“洛大人对三十年前那场洪水,似乎格外关注。他曾多次向一些老河工、甚至当年洪水的幸存者打听情况,还自己出钱资助过几个幸存者的后人。他说……那场洪水,本不该死那么多人的。”
裴昭明谢过老吏,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
调查结果印证了他的一部分担忧:洛清河确实对朝廷心怀怨恨,且有不明人士接触的经历。他对三十年前洪水的关注,也远超常人。
这些信息,让洛清河的形象变得更加复杂。
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受害者,也是对朝廷充满怨恨的隐士,还可能接触过来历不明的势力。
他此次主动现身提供信息,其动机就更加值得怀疑了。
是为了借机报复朝廷?还是真的想阻止一场更大的灾难?或者,两者皆有?裴昭明将调查结果告知了裴昭雪和白砚舟。
三人都感到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洛清河如同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可破局;用不好,恐反伤自身。
接下来与洛清河的每一次接触,都需更加如履薄冰。
而三十年前那场洪水的真相,似乎也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当前的诡案紧密地缠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