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雪与白砚舟推断出漕工死于非运河的“寒潭之水”,并可能与新出水的“镇水铁牛”部件及某种古老“咒印”秘术有关后,侦破方向顿时清晰了不少。
然而,当他们试图沿着这两个方向深入调查时,却遭遇了来自官场无形的、软绵绵却无处不在的阻力。
首先便是工部。
裴昭雪以大理寺司直兼持御赐金牌的身份,行文工部水部司,要求调阅近三十年来的运河水利工程档案,特别是关于前朝镇水铁牛的安置记录,以及三十年前那场大洪水的详细工事报告。
然而,收到的回复却冠冕堂皇,效率低下。水部司的主事官员态度恭敬,言辞却推诿扯皮。
“裴大人明鉴,这三十年档案浩如烟海,且年代久远,多有散佚,整理需要时日啊。”
“镇水铁牛?前朝旧物,多有损毁或遗失,记录不清,恐难查证。”
“三十年前洪水工事?那都是前朝旧账,本朝档案未必齐全,且涉及当年诸多已故官员,核查不易。”
几次催促,得到的都是类似的回复。
要么是档案“正在调阅”,要么是“部分缺失待补”,要么就是干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裴昭雪心知肚明,这绝非简单的效率问题。
工部掌管天下工程水利,档案管理自有章法,岂会如此混乱不堪?
分明是有人不愿她触及这些陈年旧事,特别是涉及前朝旧物和可能不光彩的洪水工事。
与此同时,对漕运衙门的调查也步履维艰。
裴昭雪要求漕运衙门提供近期所有船只往来记录,特别是可能运输过特殊物品(如那尊铁牛角)的船只信息,以及所有接触过那尊铁牛角的人员名单。
漕运衙门的态度更是暧昧。
指挥使亲自接待,笑脸相迎,满口承诺配合,但具体办事的官吏却阳奉阴违。
“船只记录繁杂,每日成百上千,逐一排查需要大量人手,衙门人手实在不足啊。”
“接触人员?当时清理河道的民工都是临时招募的,工钱一发就散了,难以找寻。”
“那铁牛角?哦,据说不祥,挖出来后没两天就莫名其妙不见了,许是被哪个胆大的偷去熔了换钱了吧?”
各种借口层出不穷,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
漕运衙门盘根错节,内部关系复杂,显然也有势力在阻挠调查,试图将“铁牛角”这条线索掐断。
“看来,这运河里的水,比我们看到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裴昭雪放下又一次被敷衍回来的公文,对身旁的白砚舟和刚刚闻讯赶来的裴昭明说道。
她特意请裴昭明前来,正是看中了他御史台的身份,监察百官,或许能以不同的角度施加压力。
裴昭明一身御史官袍,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惯有的严肃与执着。
他仔细听了裴昭雪的叙述,沉声道:“工部与漕运衙门如此推诿,必有其因。或是内部有人与凶手勾结,或是他们自身也牵扯在某种利益或旧案之中,害怕被翻出。我御史台可就此上本,参劾他们办事不力,拖延钦案!”
“参劾自然要参,”裴昭雪点头,“但打草惊蛇,恐令其隐藏更深。当务之急,是找到突破口。工部档案他们可以拖延,但实物或许藏不住。那尊失踪的铁牛角是关键。昭明,你在官场中可有信得过的、熟悉工部或漕运旧事的同年或朋友?或许能从侧面打听出些消息。”
裴昭明略一思索:“倒是有几位。我可设法探听。另外,既然官方渠道受阻,我们或可双管齐下,从民间着手。三十年前的洪水,幸存者未必都已不在。那些老河工、沿岸的老住户,或许还记得些什么。特别是关于那镇水铁牛的传说和下落。”
白砚舟也道:“我这边,可继续研究那‘寒潭丝’藻。此类藻群生长环境特殊,汴京周边符合条件的高山寒潭数量有限。我可绘制图样,派人暗中寻访,或许能找到藻类的原生地,那里很可能就是凶手取水或进行仪式的地点。”
三人议定,分头行动。
裴昭明利用御史身份和人脉,暗中调查工部与漕运衙门的内部情况,并寻访洪水旧事。
白砚舟则专注于藻类溯源的科学调查。
裴昭雪则坐镇中枢,协调各方,同时利用金牌的威慑力,继续对两个衙门施加压力,明面上大张旗鼓地调查,吸引注意,为裴昭明和白砚舟的暗中调查打掩护。
官场的暗流汹涌,反而更加坚定了裴昭雪挖出真相的决心。
她感觉到,这阻力本身,就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证明他们调查的方向,正刺痛着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这运河诡案,绝不仅仅是几条人命那么简单,其背后牵连的,可能是盘踞在帝国漕运命脉上的巨大毒瘤,以及那段被刻意遗忘的、充满血泪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