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值房内,灯火通明,将窗外沉沉的夜色隔绝在外。
裴昭雪将门窗仔细掩好,又落下内闩,确保无人打扰,这才从怀中取出那个贴身收藏的锦囊。
丝滑的锦缎包裹着冰凉的硬物,她将其小心地倒在铺着雪白宣纸的桌面上,动作轻缓,仿佛生怕惊扰了附着其上的隐秘。
她又取来一盏造型奇特的烛台,这是白砚舟听闻她需要查验细微之物后,特意送来的“小玩意儿”。
烛台底座可调节角度,顶端镶嵌着一片精心打磨过的、清澈如水的水晶薄片。
据说是番邦贡品,透过它,能将细微之物看得格外清晰,白砚舟称之为“窥微镜”。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隐隐的期待与不安,调整好烛台光线,让那簇跳动的火苗正好位于水晶片焦点之下。
然后,她屏住呼吸,将扳指内侧对准那片晶莹,凝神望去。
先前在日光或普通烛火下,只觉得那些刻痕细密古怪,如同顽童信手涂鸦。
此刻,在窥微镜的魔力下,那些微观刻痕才真正展现出其令人惊叹——乃至心惊肉跳的全貌。
线条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由无数极其规整的、笔画结构奇特的字符组成。
这些字符与她所知的任何文字都迥然不同,它们更古老,更抽象,带着一种森严的、近乎仪式化的秩序感,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字符之间并非简单排列,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更为抽象的符号,类似于扭曲的星象、或是某种难以理解的几何图案,共同构成了一幅繁复而诡异的微观图景,仿佛在无声地吟唱着一段被遗忘的、不祥的史诗。
这绝非寻常工匠的标记,也非任何已知的异域文字。
这种严整与诡秘并存的特质,让她心中升起一个模糊的、却又如同冰锥般刺入脑海的念头。
她忽然想起少时在宫中秘阁,于故纸堆中翻阅杂书解闷,曾偶然瞥见过几页残破的、据说是前朝宫廷流出的祭祀礼器图录,上面似乎就有一些类似的、笔画曲折的注释文字,当时随侍的老宦官曾神色惶遽地低声提醒,那是“前朝故字”,乃不祥之物,早已废弃不用,嘱她莫要深究。
难道这扳指上的……裴昭雪的心跳骤然加速,握着窥微镜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不敢确定,这念头太过骇人。
前朝,这是一个在当下朝堂极为敏感的词,如同一个巨大的、沉睡的禁忌。
任何与之牵扯的人与事,都意味着无尽的麻烦与深不可测的危险。
顺昌伯之死,若真与此有关,那便绝非简单的谋财害命或仇杀。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腔里却如同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不能仅凭模糊的记忆和一闪而过的感觉就妄下断言。
这或许只是某种她不了解的、极其小众的古文字或秘传符号,用于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结社。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重大的线索突破。
这枚扳指,以及其上的刻痕,是凶手或者案件背后之人留下的、带有明确意图的信息,像是一个故意抛出的诱饵,又像是一封无人能解的挑战书。
破解它,或许就能找到通往真相的钥匙,也可能……会打开一扇通往更黑暗深渊的大门。
她小心翼翼地取来一支极细的狼毫笔,蘸取少量墨汁,开始将这些字符和符号,依样画葫芦地临摹在宣纸上。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精细工作,必须保证每一笔划的走向、每一个符号的相对位置、甚至刻痕的深浅韵味都尽可能准确还原。汗水渐渐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直到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清脆而悠远,她才终于放下笔,揉了揉因极度专注而发胀刺痛的眉心。
纸上,那些被她摹画下来的古怪字符与符号,在昏黄的灯下静静陈列,仿佛一群沉默的、等待着被唤醒的、来自遥远过去的幽灵。
它们到底在诉说什么?与顺昌伯的暴毙,又有何关联?
裴昭雪凝视着它们,感觉案件的重重迷雾之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更为庞大、更为幽深的阴影,正透过这枚小小的玉扳指,向她投来冰冷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