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死死盯着那片空白的书页,瞳孔因惊骇而收缩到了极致。
起初只是淡淡的墨痕,如水入宣纸般悄然晕开,但转瞬之间,那些墨痕便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静止的文字,而是一条条扭动的毒蛇,争先恐后地往他脑海深处钻去。
这些字迹并非胡乱组合,它们在他的意识中勾勒出清晰的画面。
上一刻,是柳烟回眸时的浅笑,那笑容温婉如水,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冰冷,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下一瞬,画面破碎,陆雪琪清冷绝尘的脸庞浮现,天琊神剑的寒光在她眼底流转,但那剑锋所指,竟是他的眉心。
紧接着,是张小凡,他敦厚坚毅的面容上写满了痛苦与挣扎,嗜血珠的红光与太极玄清道的清光在他身上交织,仿佛要将他彻底撕裂。
这些画面,全是他记忆中最深刻、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书页上的文字就像一个高明的画师,用他自己的情感与记忆作颜料,描绘出一幅幅足以摧毁他心防的幻象。
他感到自己的神魂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仿佛要被同化成书页上的一段冰冷记述。
他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记载功法或历史的卷轴,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用“命运”作饵,专门捕食闯入者意识的恐怖媒介!
“不!”韩林的神魂深处发出一声怒吼。
他可以死,可以战败,但绝不能沦为别人故事里的一个注脚,一个连自我意志都被剥夺的傀儡!
这股发自灵魂本源的抗拒,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引动了他体内沉寂的力量。
一直被他紧握在手中的签印之笔,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屈意志,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笔身上那些因先前激战而产生的细密裂痕,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一道道温暖的金色光芒从裂缝中溢出,如同初升的朝阳,驱散了书页带来的阴冷与诡异。
当最后一丝裂痕也消失无踪时,整支签印之笔变得通体流光,宛如纯金打造。
一道古老而威严的声音,直接在韩林的灵魂中响起:“囚笼再美,终究是囚笼。既然你不愿成为画中之人,那就去打破囚笼本身吧。”
话音未落,一股磅礴浩瀚、远超韩林想象的记忆洪流,顺着笔杆,凶猛地灌入他的神魂!
那并非单纯的知识,而是来自某个被遗忘纪元的零星碎片。
他看到了星辰的诞生与寂灭,看到了文明的崛起与衰亡,更看到了无数生灵在既定的“命运”轨迹中挣扎、沉沦、最终化为尘埃的景象。
这股记忆带来的冲击,远比书页幻象的侵蚀更加痛苦,却也让他瞬间明悟了眼下困局的本质。
就在韩林的神魂即将被这股庞大的记忆撑爆的瞬间,他胸口处那枚由柳烟生命本源凝聚的命锚印记碎片,忽然自行燃烧起来。
碎片在灼热的光芒中融化、重组,最终,一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柳烟的残魂投影,竟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她的身影有些虚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但那双眼眸却无比清澈、无比坚定。
她没有说任何豪言壮语,只是伸出由光影构成的纤手,轻轻拂过韩林的眉心,用一种仿佛能跨越生死轮回的温柔声音说道:“无论你去向何方,身处何地,我都愿为你点亮归途的灯火。”
这一刻,所有的痛苦与混乱都仿佛被这道温柔的投影抚平。
韩林不再是孤军奋战,他身后,有柳烟点亮的归途。
这份承诺,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能给予他力量,让他前行的决心变得坚如磐石。
与此同时,外界的战局已然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轰——!
伴随着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第八座剑碑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剑芒。
那光芒冲霄而起,甚至暂时压制住了高维裂缝中渗透出的黑暗气息。
陆雪琪立于碑前,白衣胜雪,脸色却苍白如纸。
她借助剑碑中残存的最后力量,将自己一身的剑道感悟,连同天琊神剑的无上锋芒,尽数凝聚成一道纯粹到极致的剑意。
“以我之剑,为你引路!”她清冷的声音响彻云霄。
那道剑意并未斩向敌人,而是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射向韩林胸口,与柳烟残魂点亮的命锚印记融为一体。
刹那间,那原本只是一个模糊光点的归途印记,变得凝实无比,宛如一座由无上剑意铸就的灯塔,无论韩林身处何等混乱的时空乱流,这道剑引都能为他标定回归现实的坐标。
做完这一切,陆雪琪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然而,他们争取到的时间,终究是有限的。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接连响起,那条由张小凡以自身精血和无数法宝熔铸而成的逆命锁链,在三名高维使徒的冲击下,终于达到了极限。
锁链寸寸崩断,化作漫天飞散的灵光。
封印被撕开了一个狰狞的缺口,三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扭曲而怪诞的黑影,带着令人疯狂的低语,从裂缝中挤了进来。
“结束了……”陆雪琪握紧天琊,
但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张小凡!
他浑身浴血,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但他那原本敦厚的眼神,此刻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疯狂与决然。
“还没!”他发出一声嘶吼,双手猛然向空中虚握。
那些崩碎的逆命锁链残骸,竟在他的强行操控下,再次汇聚而来,强行构筑成一道脆弱却坚韧的网,死死地挡在裂缝之前。
这是在燃烧他最后的生命与神魂!
“韩林!”张小凡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因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变得沙哑扭曲,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快走!别回头!带着我们的希望……活下去!”
话音刚落,那三道恐怖的黑影便彻底冲破了锁链残骸构筑的最后防线。
无穷无尽的黑暗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张小凡的身影吞噬。
在那被黑暗淹没的最后一刻,韩林仿佛看到,张小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小凡!”陆雪琪发出一声悲鸣,剑光暴涨,便要冲上去。
但韩林却在这一刻,做出了选择。
悲痛、愤怒、悔恨……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下,转化为一股逆流而上的决绝。
他知道,回头冲杀只是无谓的牺牲。
张小凡用生命为他换来的,不是让他去复仇,而是让他去寻找那个唯一可能破局的机会!
“既然命运是一座囚笼……”韩林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签印之笔灌输给他的那些远古记忆所带来的明悟,“那我就去它的源头,将它彻底掀翻!”
他手中的签印之笔金光大盛,为他指引了一个方向——并非向前、向后、向左或向右,而是一个超越了三维空间概念的“下方”,那是命运长河最深邃、最核心的“虚无节点”。
没有任何犹豫,韩林主动松开了对现实世界的一切锚定,纵身一跃,整个人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瞬间朝着那片绝对的虚无坠落而去。
失重、撕裂、分解、重组……一切感官都在瞬间消失。
这里没有时间流逝,没有空间距离,只有永恒的沉寂。
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了无数漂浮着的光亮纸页,每一张纸页上,都记载着一个生灵,甚至一个世界的命运轨迹。
这些,便是所谓的“命运残页”。
而在所有残页的中央,悬浮着一张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卷轴。
它仿佛由整个宇宙的星光编织而成,上面密密麻麻地烙印着无数玄奥的符文,似乎万事万物的起源与终结,都记录于其上。
那,就是“命运原卷”!
韩林伸出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张巨大的原卷触碰过去。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原卷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的、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经历的恐怖吸力传来。
他的意识、他的神魂、他存在的概念本身,都被瞬间卷入其中,被拉扯向一个更高、更无法理解的维度。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又或许是亿万年。
当那撕裂灵魂般的痛楚缓缓退去,混沌的意识重新变得清明时,韩林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圆形高台之上。
高台仿佛悬于宇宙之巅,四周是缓缓流转的亿万星辰,每一颗星辰都似乎代表着一种可能性,一种命运。
脚下的石板冰冷而古老,刻满了看不懂的星轨图。
而就在他不远处的平台边缘,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立着。
那个背影,不知为何,竟给他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