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晴的突然出现,让云九幽心头一紧,瞬间从巨大的认知冲击中强行抽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中玉碟的嗡鸣,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无妨,只是看得久了,有些气闷。这些‘秘闻’荒诞不经,徒乱心神罢了。” 他将手中的《玄天问道录残篇》随意放回书架,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本无聊的杂书。
苏沐晴眨了眨眼,没有追问,只是晃了晃手中的《上古星图异闻》,状似苦恼地轻叹:“是啊,典籍浩瀚,真伪难辨。就像这上面记载的‘荧惑守心’异象时间,与我之前看过的《玄天纪年》似乎差了十几年呢,也不知哪个为准。” 她看似随意地抛出一个疑点,目光却紧锁着云九幽的反应。
云九幽心中了然,这少女聪慧异常,分明是在试探,也是在隐晦地表达某种共鸣。他含糊应道:“典籍浩瀚,传抄或有谬误,亦未可知。” 说完,便借口需要调息,匆匆离开了这片区域。苏沐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敲打着书脊。
云九幽并非逃避,而是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夜无殇!幽冥界!这是目前唯一与他自身(契约、玉碟)和前世记忆产生直接关联的“异域”!也是被典籍污名化最严重的领域!他需要一个突破口,而关于幽冥的记载,再扭曲也必然蕴含着一丝被掩盖的真相碎片。
他在最偏僻、灰尘最厚的角落,找到了一本残破不堪的兽皮卷——《异域志·幽冥篇》。书页泛黄发脆,散发着淡淡的霉味。翻开,扑面而来的是令人极度不适的描述:
“幽冥鬼蜮,秽气冲天,万灵死绝…”
“阴魂厉魄,嗜血残暴,毫无理性…”
“死气侵蚀,沾之即腐,乃万恶之源,天道不容…”
字里行间充斥着极致的恐惧和排斥,仿佛多看几眼都会玷污道心。
云九幽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强迫自己阅读。同时,他悄然将大部分心神沉入识海,全力催动轮回玉碟!玉碟感受到他强烈的意志,嗡鸣再起,散发出幽幽的微光,将兽皮卷上那些充满偏见的文字、扭曲的插图符文,如同抽丝剥茧般吸入,进行着更深层次的解析、剥离、重构!
这是一个痛苦而奇妙的过程。玉碟的光芒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剔除掉那些情绪化的、污名化的描述,从字缝里、从残缺符文的笔画转折间、甚至从那描述幽冥环境“死气弥漫,万物枯寂”的字眼中,硬生生剥离、推演出一些冰冷、客观、却又颠覆性的信息碎片:
一种独特的、以“寂灭”与“转化”为核心的能量运行规则(死气并非单纯的腐蚀,更像一种极端的、反向的“生命力”形态?);
关于魂体结构稳定性的某些基础法则(与生灵魂魄截然不同,却自成体系);
甚至推演出幽冥空间具有某种“负熵”或“逆流”的诡异特性(并非完全混乱,而是遵循着与生者世界相反的法则)!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他前世记忆中某个在幽冥边缘挣扎的模糊片段隐隐契合!那片段中,他(或他的前世)似乎短暂地适应过那里的规则!更与他接触夜无殇化身时,感受到的那股冰冷、深邃、带着死亡秩序的力量特性,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完全无法沟通?只有毁灭没有创造?生灵禁区?” 云九幽心中冷笑。玉碟解析出的信息碎片,如同锋利的匕首,将典籍上那层厚厚的污名化涂层彻底划破!这绝非认知偏差!这是赤裸裸的、有目的的歪曲和抹黑!幽冥界,绝非典籍描述的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
灵魂深处,那道冰冷的轮回契约印记,在玉碟全力解析幽冥信息的关键时刻,骤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感!仿佛沉睡的毒蛇被惊醒,吐出了冰冷的信子!一股微弱的、源自幽冥的悸动,似乎通过契约,与玉碟的解析产生了某种诡异的链接!
云九幽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向四周!
典籍阁内光线昏暗,只有长明灯的幽光在书架的阴影间跳跃。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墨香和尘埃的味道。大部分弟子都在安静阅读,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然而,就在他左前方最深的角落里,一排几乎被遗忘的书架阴影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动作着。那是一个穿着灰扑扑、洗得发白执事服的老者,身形枯瘦,头发稀疏花白。他手里拿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正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擦拭着书架上一层厚厚的积灰。动作机械而重复,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就在云九幽目光触及的刹那!
那佝偻的背影似乎毫无所觉,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然而,老者那颗低垂着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的头颅,却极其缓慢、极其不自然地…抬了起来!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朝着云九幽的方向,极其短暂地侧了一下!
浑浊!那双眼睛浑浊得如同蒙着厚厚阴翳的深潭,几乎看不到瞳孔!然而,就在那惊鸿一瞥的瞬间,云九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两道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寒芒刺穿!那眼神中没有丝毫情绪,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漠然!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看透了他所有秘密和挣扎的了然!
视线接触,不足十分之一个呼吸!
老者那浑浊的眼睛又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垂了下去,仿佛从未抬起过。他依旧专注于擦拭那块似乎永远擦不干净的书架,破布摩擦着朽木,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典籍阁里,显得格外刺耳。
云九幽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夜无殇!
是他!绝对是他!他就在这凌霄宗内!在这典籍阁的角落!像一个无声的幽灵,注视着自己一步步揭开被“天道”掩盖的疮疤!在自己触及幽冥真相的关键节点,投来了这意味深长的一瞥!
这不是巧合!这是警告?是确认?还是…某种默许的引导?
巨大的惊骇和更深的猜疑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合上那本令人作呕的《幽冥篇》,手指却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将书塞回最深的角落,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然后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这片区域,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那个擦拭灰尘的佝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