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惊弦看着一群佃农,心里充满了忧伤。
就这点信息?“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果然需要无比强大的物资基础。
不然不管过去未来,地球还是异世界,都只能窝在一个地方老死,一生不曾离开出生地三十里地。
她随口问道:“文森特老爷的佃租是多少?”
一群佃农丝毫不觉得奇怪,想要投靠老爷的外来人当然关心佃租的多少了。
众人纷纷道:“……文森特老爷每份地收100夸脱的麦子……”
“……与其他老爷差不多……”
“……还能凑合……”
好几个佃农不屑地看胡惊弦,家里只有两个女人也能种地?老爷以前是肯定不会将田地租给这种人的,但是可不好说。
胡惊弦完全不知道“1夸脱”是多少公斤,或者多少立方米,也不指望一群用“每份地”作为衡量基准的农夫能够说得多么科学。
她只是挤出一脸的震惊:“什么?这么多?你们每份地能够收多少夸脱的麦子?”
一群佃农回答:“要是运气好,每份地能够收130夸脱。”
胡惊弦这回真的惊呆了,死死地盯着一群佃农:“你们是不是骗我?130夸脱要缴100夸脱的佃租……”
这是82开吧?地主老爷拿8,种地的老百姓拿2,一年下来岂不是白干?
这狗屎的条件竟然都有人答应?
一群佃农唉声叹气,佃租当然太高了。
30夸脱的粮食要一家人吃用一年,还要尽量省下粮食预防灾年交不出佃租,被老爷取消了份地,赶出庄园。
因此佃农们每天能吃到的食物也就大半碗薄薄的野菜糊糊了,靠这点食物别说干活了,啥都不干熬一天都有些艰难。
有佃农无奈地道:“我们倒也想过换个地方,但是……天下老爷都一样,平民去哪里都只能吃大半碗野菜糊糊。”
一群佃农低声附和,平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两只脚的牛马。
一个男子呵斥道:“能有大半碗野菜糊糊的生活还不知足吗?”
“知道以前有多苦?以前只有小半碗野菜糊糊!”
那男子大声道:“现在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千万要珍惜。”
“要是没有文森特老爷,你们都会被人抓去成为农奴!”
“不,你们不会这么走运。”
那男子邪恶地笑着:“你们会被抓去与威塞克斯王国的人打仗,然后被威塞克斯王国的人砍下脑袋。”
一群农夫冷冷地看着那男子,那男子明明也吃不饱,可每天就是鼓吹大半碗野菜糊糊有多幸福,真想砍死了这个脑子不清醒的王八蛋。
胡惊弦终于得到了有用的信息,抓住机会问道:“威塞克斯王国打到哪里了?你们这里很多人被抓去与威塞克斯王国的人打仗吗?”
一群佃农唉声叹气:“谁知道打到哪里了,去年听说就到附近了。”
有人大惊小怪,道:“……我听说威塞克斯王国的人已经到了文森特老爷的庄园了,庄园里丢失的两头牛就是被威塞克斯王国的人偷走了……”
有人看胡惊弦的眼神古怪极了:“……你来的时候没有遇到威塞克斯王国的人?真是走运啊。”
胡惊弦附和着叹气,认真倾听。
一个佃农看看日头,休息闲聊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大声道:“都回去干活吧,不干活,大半碗野菜糊糊都没得吃。”
一群佃农唉声叹气向自己的份地走,这就是人生,睁开眼睛就是苦难,求一碗野菜糊糊而不可得。
一个佃农转头间见有人向村外走去,大声问道:“亚西恩,你去哪里?地里的活干完了?”
亚西恩停止了脚步,努力想要在脸上挤出笑容,可是扭曲的肌肉怎么都无法变成笑容,道:“我……我要和卡罗拉结婚了……我去禀告管事……”
一群佃农点头,再不多说。
胡惊弦脸上带着微笑,心中惊愕。明明是大喜事,那新郎为何没有一丝喜色?
一群同村的佃农为何没有一句祝贺的言语?就算不识字,说不出复杂的贺词,说句“神灵祝福你”都不会?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男子,难道那新郎也与这个家伙一样,人见人厌?
那人见人厌的家伙正盯着亚西恩,嘴角勾起了一抹不该有的嘲笑。
胡惊弦微微一怔,心中陡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脱口而出道:“初夜权……”
亚西恩瞬间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四周众人神情古怪。
有人恶狠狠地盯着胡惊弦,一脸被揭开疮疤的痛苦和恼怒;
有人一脸麻木,什么都无所谓;
有人转头不看亚西恩,无声地叹息。
胡惊弦慢慢抬头看天,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一股冰凉慢慢从脚底涌到了全身。
胡惊弦隐约记得地球的西方中世纪的时候,领主对领地内的平民新娘拥有初夜权。
只有领主享用了新娘的身体之后,新娘的身体才属于她的丈夫。
新娘和新郎或者任何人敢于反抗初夜权,那就只有死。
但也不是所有的贵族都会垂涎领地内平民女子的身体和初夜,有的贵族会“开恩”允许平民赎买“初夜权”,赎买条件由领主决定,从银币到奶酪不一而足。
但平民哪有财物赎买?
以眼前的亚西恩和他的新娘为例,他们二人多半只能咬牙忍受新娘被领主文森特老爷占有初夜的痛苦和屈辱了。
胡惊弦抬头看天,那些每天做梦穿越到浪漫的西方中世纪的女孩子知道自己有很大概率成为贵族随意占有初夜权的平民吗?
她心情复杂,慢慢地道:“这个狗屎的世界啊。”
巴布看了一眼胡惊弦,心中陡然一动,飞快与附近的几个农夫小声说了几句。
几人一脸震惊,转头看了一眼胡惊弦腰间的断剑,又看了一眼四周未曾结婚的子侄,重重点头。
有人立刻扯了亚西恩低声说话;
有人凑到了胡惊弦面前,憨厚地笑着:“外乡人,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反正没事做,就留下来参加亚西恩的婚礼吧。”
“对,人多热闹。”
“神说,幸福分享给他人,幸福就会加倍。”
“婚礼上有野菜馒头呢!”
“我们对庄园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外乡人或许能够带来一些远方的有趣的故事,为亚西恩的婚礼增加光彩。”
“外乡人能够在亚西恩的婚礼的时候到达我们村,这是神灵的意志。”
胡惊弦感受着一群佃农反常的热情,几乎一秒钟就猜到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她淡淡地笑,道:“好。”
太阳下山后,村子里办起了喜事。
一群佃农几乎没有家产,哪怕那漏雨的,大风一吹就摇晃的木头房子或茅草房子也是属于尊敬的文森特老爷的。
穷到这个程度,喜事也不过就是大家围着篝火聚一聚,每人吃一个野菜馒头。
就是这些让全村人吃喝的野菜馒头,也是亚西恩一家存了许久的粮食,又向管家老爷借了一些,这才勉强凑出来的。
婚礼的两个主角毫无喜意。
新郎亚西恩穿着一件打着各种补丁,洗得发白的衣服,沉闷地坐在篝火边,抱着脑袋,仿佛正在遭受折磨。
另一个角落,新娘卡罗拉穿着一件很旧,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浑身发抖,惊恐不安。
几个女人坐在卡罗拉身边,低声安慰着她,依稀可以听到:“大家都一样”,“会过去的”等等言语。
亚西恩抬头看了一眼卡罗拉,嘴唇微动,终究埋头抱着脑袋,一言不发。
有佃农经过亚西恩的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眼神复杂地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篝火一角,有人欢喜地与其他人大声说笑,满脸喜色:“……这两个人终于结婚了……早就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
“……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孩子,熬几年,小子就能干活了,家里也宽裕些……”
一个中年人悄悄地坐在了亚西恩的身边,低声道:“记住,第一个孩子千万不能要,不论男女,生下来就摔死了。”
亚西恩浑身一震,抬头望了一眼篝火对面的卡罗拉,眼中仿佛失去了灵魂。
那中年人贴在亚西恩的耳边,低声道:“亚西恩,待会不要叫嚷,不要怒吼,不要骂人,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绝望的亚西恩的眼睛,低声道:“大家都一样……大家都一样……”
“忍一忍就过去了,你不会失去什么的。”
“只要过了今晚,你和卡罗拉会有幸福的生活,就像我们所有人。”
“要是你反抗,你会死,卡罗拉也会死,或许还有其他人也会死。”
那中年人的声音低沉,道:“不值得……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死了,不值得。”
又是一个中年人凑过来,低声道:“亚西恩,不要冲动,看在你死去的爹娘的份上,不要冲动。算我求你了!”
亚西恩悲伤地看着那中年人,嘴唇颤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四周一群佃农男女老少或平静,或无奈,或悲伤,或麻木,这就是平民的命啊。
有人转头对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道:“等会一定要紧紧地抱住亚西恩,不要让他冒犯了乔治老爷。”
另一个人皱眉道:“要是亚西恩想要骂乔治老爷,就堵住了他的嘴。”
“要是他敢挣扎,就打晕了他。”
“记住,这都是为了他好。”
几步外,一群人挤在胡惊弦的身边,低声说话。
巴布用胡惊弦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低声道:“可怜的亚西恩……”
“……他与卡罗拉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一起在地里捡野菜,一起捡牛屎,只要亚西恩有野菜,就一定会有卡罗拉的,只要卡罗拉有牛屎,一定会有亚西恩的……”
“……亚西恩八岁那年病了,是卡罗拉一步一跪去了教堂,求神父施舍了圣水,这才救下了亚西恩……”
“……卡罗拉十二岁那年捡野菜的时候遇到了一头巨大无比的狼,是亚西恩不顾一切冲上去救了卡罗拉,但他自己却被狼咬下了一大块肉……”
“所有人都以为亚西恩要死了,但他却笑着说,只要能够保护卡罗拉,他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有人使劲地瞪巴布,遇到了狼?你丫太夸张了!
有人却使劲点头,就是要将亚西恩和卡罗拉的故事充满了生死与共,这才会感人肺腑。
巴布眼中满是泪水,看着胡惊弦,深情道:“亚西恩和卡罗拉是多么的相爱啊,可是这一对相爱的人就要因为初夜权而在心中埋下深深的痛苦。”
一群人点头叹息,相爱的人眼睁睁地遭受不堪的磨难,这简直是人间最大的痛苦。
胡惊弦缓缓点头,望着几步外绝望的亚西恩:“相爱的人遇到了这么痛苦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一个中年男子长叹道:“卡罗拉的皮肤像牛奶一样雪白,身体像鲜花一样娇嫩,老爷一定会发狂的蹂躏她……可怜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你们说……卡罗拉会不会又绝望,又悲愤,又痛苦,然后晕过去?”
一群人唉声叹气,柔嫩的卡罗拉一定无法承受。
好几个人忍不住转头看卡罗拉,该死的,卡罗拉的皮肤真是柔嫩啊。
胡惊弦平静地听着,这些人真是出言无忌啊,要不要捂住小女孩子的耳朵?
小女孩子靠在姐姐身上,手里紧紧抱着装满兽肉的包裹,大眼睛警惕地盯着每一个靠近包裹的人,完全没有听见其他人在讲什么。
又是一个男子愤怒地道:“在文森特老爷的领地内,初夜权的赎金是与新娘屁股同等大的奶酪。”
“村子里哪个农夫能够交出这么大块的奶酪?”
“农夫连指甲大小的奶酪都没有!”
“乔治老爷是文森特老爷的亲戚,这二十年来,一直是乔治老爷买下了初夜权,今天一定也是乔治老爷。”
“这个狗杂碎。”
一群人低声痛骂,村子里所有女人的初夜权都被乔治老爷花钱买了,这个人渣。
一个男子对众人打了个眼色,几人簇拥着胡惊弦到了亚西恩身边。
亚西恩抬头看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在了胡惊弦的身上,慢慢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一个人使劲地拿手指捅他的腰,他这才醒悟过来,取过两个野菜馒头塞到了胡惊弦和小女孩子的手中。
一群人急忙笑着:“外乡人,欢迎你参加亚西恩的婚礼,快吃吧,这是善良、慷慨的亚西恩的礼物。”
有人一脸的自来熟,对胡惊弦道:“好久没有吃过野菜馒头了吧?快点趁热吃,非常好吃的。”
胡惊弦笑着点头,慢慢吃着野菜馒头。
掺了少量粗糙的麦麸,以及大量野菜,野草,甚至一些秸秆的野菜馒头并不好吃,但比野菜糊糊厚实了和耐饥了几百倍。
她对小女孩悄悄打眼色,不要吃,不然会吃坏肚子,等会饿了就吃兽肉脯。
小女孩不明白为什么姐姐不让她吃野菜馒头,乖乖点头,将野菜馒头塞到了怀里,食物不能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