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秋末·西海畔羌人大营:
汉军营垒前那场短暂而血腥的接触,以及汉军随后从容不迫的“战场清理”,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原本因人数优势而有些躁动的羌人大军头上。
损失虽然对八万大军而言不算巨大,但那种被精准打击、无力反抗的憋屈感,以及对手在绝对优势下依然展现出的冷酷效率和强悍防御,让许多羌人首领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或者说,恐惧了起来。
在庞大的羌人联军后方,临时搭建起的一座相对宽敞的皮帐内,各部族的酋长、头人齐聚一堂,气氛却远比外面的军阵更加混乱和激烈。这里没有汉军的军纪森严,更多的是部落联盟固有的松散与争执。
主战派以几个性格暴烈、与被灭部落关系密切或领地毗邻的酋长为首:
一位满脸虬髯、眼如铜铃的大酋长猛地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奶酒碗都跳了起来,他声如洪钟地吼道:
“还在等什么?!难道要等汉人在那乌龟壳里把肉吃光,把墙砌到天上去吗?!”他指着汉军营地的方向。
“他们刚爬过雪山,又跟我们打了一仗,现在是他们最累最弱的时候!我们八万勇士,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把那破墙淹了!就算死一万人、两万人,只要能冲进去,把他们杀光,就值得!别忘了,他们杀了我们多少人!抢了我们的过冬粮!此仇不报,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当这部落之首?!”
另一位主战头人附和道:“没错!汉人弩箭是厉害,但能射多少轮?我们人多,冲到他墙下,他们的弩箭就没了用处!到时候靠刀子和勇气,我们羌人怕过谁?!继续等?等其他部落来?功劳和战利品都被分走了不说,万一汉人缓过气来,或者他们的援兵到了,怎么办?必须立刻进攻!”
主守派以较为谨慎、部落距离稍远或此前与汉军交手吃亏较多的酋长为首:
一位年纪稍长、面色沉稳的老酋长摇了摇头,语气沉重:
“冲动是魔鬼!你们只看到他们人少,看到他们疲惫,谁又真正知道那营地里藏着多少弩箭?多少滚油?你们没看到吗?他们杀我们的人,像割草一样!那弩箭,隔那么远都能精准射穿喉咙!我们的人冲上去,不是勇士,是草靶!”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我们现在知道的,都是从几个逃出来的族人那里听来的零碎消息。汉人到底还剩多少力气?还有多少箭?我们根本不清楚!为了一个不确定的胜利,让儿郎们用命去填那壕沟,值得吗?”
另一位支持他的年轻头人心有余悸地补充:“对!我们应该等!等更多的部落到来!等我们的人凑到十五万,甚至二十万!把他们团团围死!汉人带的粮食再多,也有吃完的一天!到时候他们饿得没力气拉弩箭了,我们再进攻,岂不是更稳妥?损失也更小?”
双方争论不休,各执一词。
主战派强调战机稍纵即逝,汉军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应不惜代价猛攻。
主守派则强调汉军防御武器的恐怖和情报的缺失,主张稳妥围困,以绝对优势兵力不战而屈人之兵。
帐内吵得面红耳赤,甚至有人互相拍桌子指责对方胆小或鲁莽。庞大的羌人联军,其最大的弱点在此暴露无遗——他们是一个松散的联盟,缺乏一个绝对权威的统帅,每个首领都在为自己的部落利益和安危考虑。
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激烈的争吵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外面天色渐晚,依然没有得出统一的结论。
一位颇有威望的大酋长只好出面打圆场,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好了!都不要吵了!今天天色已晚,不利于大军进攻。传令下去,各部紧守营盘,防止汉人夜袭。多派哨探,严密监视汉营动静。”
“同时,立刻派出快马,催促后方所有部落,加快速度前来汇合!”
“至于是否进攻…明日清晨,再根据情况,共同商议决定!”
这个“再议”的决定,实际上意味着按兵不动,给了汉军最需要的——又一个宝贵的夜晚。
当羌人部落联盟按兵不动的消息传回周云那里时,他站在望楼上,看着远处羌人营地里升起的无数炊烟和依旧混乱的阵型,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犹豫不决,兵家大忌。”他低声自语,“羌人…终究是散沙一盘。传令下去,今夜,全军饱食,除必要哨探,尽皆安歇!羌人,送了我们一夜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