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八年的春夏之交,一道由靖难帝刘据亲自批复、大司农签发的《招募异族工役章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帝国广袤的边疆地带激起了层层涟漪。
工部侍郎杜延年领衔新设的“异族工役司”,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迅速运转起来。一场旨在破解人力困局、重塑边疆关系的宏大实践,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河西四郡的边城、益州南部的关隘、交趾郡的市集……一张张图文并茂、用汉文和简单部族语言——或配以图画书写的招募榜文被张贴出来。
榜文上,清晰地描绘着健壮的异族青年在平整的道路上劳作、在宏伟的水渠旁挥汗的场景,旁边则堆放着金黄的粟米、雪白的盐块、闪亮的铜钱和厚实的布匹。
文字简洁有力:“大汉招募健勇!修驰道!开沟渠!日结工酬!粟米!盐巴!铜钱!任选!包食宿!来去自由!”
汉军斥候、边地商队、归顺的部落首领,成为了最好的宣传员。他们深入羌地草原、西南夷山寨、南越丛林,用当地语言讲述着“去汉地做工,挣粮挣盐”的故事。起初,部落民们充满疑虑:
“汉人狡诈,莫不是骗我们去当奴隶?”
“修路开渠?那得多累?给的那点东西,够换命吗?”
“去了还能回来吗?家里的牛羊怎么办?”
然而,总有被贫困逼到绝境的人,或是胆大好奇的年轻人。
在河西,几个因雪灾损失了大部分牛羊的羌族青年,抱着“试试看,总比饿死强”的想法,跟着一个相熟的商队头领,来到了敦煌郡正在修筑的玉门关至阳关驰道工地。
在益州南部,几个被头人压迫、生活无着的西南夷青年,也半信半疑地翻过山岭,来到了疏通灵渠的工地上。
第一批应募者抵达工地,标志着雇佣制的真正开始。场面既充满活力,也伴随着最初的混乱与磨合。
工役司的吏员为应募者登记姓名、部落,发放一块刻有编号的木牌,并口头解释工酬标准——如:挖土一方,得粟米一斗或盐半斤或铜钱若干、食宿安排——集体工棚、一日两餐,管饱但粗糙、劳作时间、安全须知等。
虽无后世严谨合同,但“按劳付酬”、“来去自由”的核心原则被反复强调。
烈日下的戈壁滩,热浪蒸腾。健硕的羌族汉子,赤膊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流淌。
他们挥舞着沉重的铁镐、铁锹,开凿着坚硬的土地,搬运着巨大的石块。监工在一旁指挥,喊着号子。
休息时,羌人们围坐一起,大口喝着凉水,嚼着硬面饼,互相比较着今日挖了多少方土,能换多少粮食或盐巴。眼神中最初的茫然,逐渐被收获的踏实感取代。
湿热多雨的南方,泥泞不堪。西南夷的汉子们,身手矫健,攀爬在陡峭的渠壁上,清理着淤泥和杂草,加固着石岸。
他们不习惯使用汉人的夯土工具,但学习能力很强,很快掌握了技巧。
工地上,汉人工匠和夷人劳力混在一起劳作,虽然语言不通,但简单的比划和共同的汗水,成了沟通的桥梁。
茂密雨林边缘,蚊虫肆虐。皮肤黝黑的南越人,擅长在湿热环境下劳作。他们挖掘沟渠,修建堤坝,效率颇高。他们对汉人提供的咸鱼干和豆酱赞不绝口,这是他们部落里难得的珍馐。
工酬发放 这才是最具冲击力的时刻!每到旬日,工役司吏员便在工棚前摆开长桌,上面堆放着粮食、盐块、布匹和成串的铜钱。
应募者凭工牌和监工开具的“工量单”,排队领取报酬。
一个羌人的青年看着吏员将沉甸甸的一袋粟米递到他手中,这个在草原上饱受饥寒的汉子,眼眶微红,用生硬的汉话连声道。
“谢!谢官爷!”
他盘算着,这些粮食够家里老小吃一阵子,省下的盐可以拿去换只羊羔。
西南夷青年岩坎, 他选择了铜钱。握着那几枚沉甸甸、刻着“五铢”字样的铜钱,他兴奋地翻来覆去地看。
他知道,山下汉人的集市里,用这个可以换到锋利的铁刀、漂亮的布匹,甚至……给心爱的姑娘买支银簪子!
南越人阿水, 他换了一匹厚实的麻布。摸着那光滑的质地,想象着妻子用它做成新衣时的笑容,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大量异族青壮的加入,极大地缓解了关键工程的人力压力。驰道、水利的进度明显加快。汉人壮丁得以轮替休整,或投入更需技术的环节。
工酬——尤其是粮食、盐、布、铜钱流入边境部落,迅速改善了当地生活。
部落民开始用铜钱或盐巴与汉商交易,购买铁器、农具、陶器等,刺激了边境贸易。汉地工坊因需求增加而扩大生产。
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边境部落袭扰汉地、互相劫掠的现象明显减少。
羌人、西南夷的头人们发现,组织青壮去汉地“打工”,比冒险抢劫收益更稳定、风险更低。部落间因争夺生存资源而发生的冲突也有所缓和。
共同劳作中,简单的汉语词汇开始在异族工役中传播。汉人工匠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部族语言。
双方对彼此的生活习惯、文化有了初步了解,隔阂在汗水的交融中悄然松动。
汉朝官府“言而有信”、“按劳付酬”的形象深入人心。相比以往单纯的军事威慑或怀柔赏赐,这种基于平等交易的互动,更能赢得部落民的信任和好感。
然而,轰轰烈烈的实践并非一帆风顺,困难与挑战如影随形:
语言与文化隔阂 这是最大的障碍。沟通不畅导致误解频发。监工指令不清,工役不明要求,容易引发冲突。例如,西南夷工人因不理解“轮班休息”制度,误以为监工不让他们休息,一度引发对峙。不同部族的生活习惯差异,也造成了一些小摩擦。
管理难度也太大, 工役来自不同部落,语言不通,习俗各异,管理难度远超纯汉人队伍。
监工素质参差不齐,部分人仍有“蛮夷低贱”的旧观念,态度粗暴,引发工役不满。工役司吏员数量不足,经验缺乏,面对突发状况常手忙脚乱。
对工量计算标准、工酬发放及时性、实物质量——如粮食是否霉变、盐是否掺假的争议时有发生。曾有羌人因认为工量计算不公,拒绝继续劳作,要求重新丈量。
一些保守的头人或巫师,担心青壮外出会削弱部落力量,影响传统生活方式,暗中阻挠招募,甚至散布谣言恐吓应募者。
工程本身带有风险,尤其在艰苦的边疆环境。工伤事故时有发生。
对工役的医疗保障相对简陋,一旦发生严重伤病或死亡,处理起来非常棘手,容易引发纠纷和不满。
虽然朝廷严禁盘剥异族劳工,但部分负责招募的部落头人或中间人,利用信息不对称,在工酬发放环节暗中克扣,中饱私囊,损害了工役利益和朝廷信誉。
面对困难,杜延年及其领导的工役司并未退缩,而是积极应对,不断完善:
他们
高薪招募、培养精通各部族语言的通译,分配到各主要工地,确保沟通顺畅。
根据实践反馈,不断修订《章程》,细化工量计算标准、工酬支付流程、纠纷处理办法。加强对监工和吏员的培训,强调“公平、尊重、耐心”,严禁歧视和虐待。
在大型工地,尝试由工役自行推举几名有威望、懂点汉语的代表,负责与监工、吏员沟通,反映诉求,协助调解纠纷。
绣衣使者、工役司巡查组频繁深入工地,明察暗访,严查克扣工酬、虐待工役、贪污腐败等行为,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同时设立举报箱,鼓励工役举报不法。
增加简易医疗点,储备常用药物。对工伤工役给予基本治疗和抚恤。改善工棚条件,增加防暑、防寒、防蚊虫措施。确保食物干净、足量。
对配合招募、管理有方的部落头人,给予额外赏赐,授予“归义头领”等荣誉虚衔,使其成为朝廷在部落中的代言人。
尽管困难重重,但“雇佣制”带来的积极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在河西,羌人阿木扎用挣来的粮食和盐巴,不仅让家人度过了寒冬,还换来了几只羊羔。他写信给家乡的伙伴,讲述汉地的“规矩”和“好处”,鼓励他们也来试试。
在益州,岩坎用铜钱给心爱的姑娘买了银簪,姑娘的笑容让他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他甚至还学会了一些汉话,梦想着攒够钱,带姑娘去成都看看。
在交趾,阿水家的茅屋换上了新麻布做的门帘,妻子穿着新衣,脸上洋溢着幸福。
杜延年站在敦煌城外新铺就的、笔直宽阔的驰道上,看着远处戈壁滩上,汉羌工役并肩劳作、号子声此起彼伏的场景,心中感慨万千。
汗水浸透了土地,铜钱改变了生活。这不仅仅是一场解决人力短缺的权宜之计,更是在帝国边疆播撒下了一颗名为“互利共生”的种子。
它或许还很脆弱,需要精心呵护,但它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可能——一种超越征服与奴役,以劳动和交易为纽带,连接不同族群,共同创造繁荣与和平的可能。
消息传回长安,刘据看着杜延年呈上的详细奏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条路走对了。
困难是暂时的,希望是长远的。汗水与铜钱交织的画卷,正在帝国的边疆徐徐展开,为靖难之治的宏图,增添了一抹充满生机的亮色。帝国的根基,在包容与务实的道路上,正变得更加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