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单调而规律的心电监护仪声响,在白色的隔离病房内回荡,听得让人心慌。
“简直是乱来!两个不要命的疯子!”
“神医”手里拿着两份刚刚打印出来的体检报告,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他那双平日里充满了狂热求知欲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恼火。
“贺云屹!你给我躺下!”
他冲着那个试图拔掉输液管、强行下床的男人咆哮道。
“三根肋骨骨折!肺部挫伤!严重的内脏震荡!还有深海高压造成的氮气栓塞风险!你现在能站着说话已经是医学奇迹了,还想去哪儿?!”
贺云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赤裸的上半身被绷带缠得像个木乃伊。
每一次呼吸,胸腔里都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把碎玻璃,疼得他冷汗直流。
但他就像是一头固执的倔驴,对“神医”的咆哮充耳不闻。
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隔壁病房的那扇单向玻璃窗。
那里,躺着萧荆。
“她的情况怎么样?”
贺云屹的声音沙哑粗糙,像是砂纸磨过桌面。
提到萧荆,“神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种愤怒变成了深深的忧虑和无奈。
“很不好。”
他叹了口气,将另一份报告拍在桌子上。
“她没有受伤,也没有感染病毒。但是……她的身体正在‘燃烧’。”
“燃烧?”贺云屹的心猛地揪紧。
“过度透支。”
“神医”指着报告上那条几乎要冲破坐标系的红色曲线。
“在深海那种极端环境下,她的身体机能被迫开启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细胞活跃度瞬间暴涨到了常人的十倍以上!这让她拥有了非人的力量和反应速度,但也带来了巨大的副作用。”
“就像是一台发动机,为了输出极限马力,烧毁了自己的冷却系统。”
“现在,她的体温已经飙升到了41度,而且还在升高。她的新陈代谢速度太快了,如果不降温,她的内脏会被自己‘煮熟’的!”
“常用的退烧药根本没用,打进去瞬间就被代谢掉了。”
“我们只能用冰块,但这需要有人时刻守着,随时监测……”
“我去。”
贺云屹没有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了他。
他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滴落在洁白的地板上。
但他连看都没看一眼,随手抓起一件病号服披在身上,就要往外走。
“你疯了!”
“神医”一把拦住他,“你自己都只剩半条命了!你需要休息!”
“滚开。”
贺云屹停下脚步,转过头。
那一瞬间,他眼中的杀气让“神医”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老头都感到了一阵窒息。
那不是对医生的愤怒。
那是一头受伤的雄狮,在保护自己濒死伴侣时,所散发出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是我的妻子。”
贺云屹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半条命,留着也没用。”
说完,他推开“神医”,拖着那条还在隐隐作痛的伤腿,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了隔壁的病房。
……
推开门,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病床上,萧荆静静地躺着。
她那张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小脸,此刻却因为高烧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潮红。
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嘴唇干裂,不时溢出一两声破碎的呓语。
“别……别过来……”
“杀……杀光……”
“饿……好饿……”
贺云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碎了。
他听得出来,她在做梦。
做的不是普通的噩梦,而是关于那个末世的、充满了血腥与饥饿的记忆。
在那个世界里,她没有退路,没有依靠,只能像野兽一样厮杀,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而拼命。
“阿荆……”
贺云屹走到床边,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像被烫到了一样缩了回来。
好烫!简直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终于明白“神医”说的“燃烧”是什么意思了。
“水……冰块……”
贺云屹强忍着自己身上的剧痛,转身冲进卫生间。
他接了满满一盆冷水,又从制冰机里铲了大量的冰块倒进去。
冰水混合物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但他却觉得这远远不够。
他将毛巾浸入冰水中,拧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萧荆滚烫的额头上。
“嘶……”
睡梦中的萧荆被冰冷刺激得瑟缩了一下,嘴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乖,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贺云屹柔声哄着,就像在哄一个生病的孩子。
他并没有停下。
他掀开被子,用冰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萧荆的手心、脚心、腋下和脖颈。
每擦拭一次,毛巾就会迅速变热。
他就不得不重新浸泡、拧干、再擦拭。
这是一项极其繁琐且耗费体力的工作。
对于一个断了三根肋骨、内脏还在出血的重伤员来说,这简直就是酷刑。
汗水顺着贺云屹的额头流下,混合着伤口崩裂渗出的血水,湿透了他的病号服。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急促,每弯一次腰,肺部都像是在被针扎一样疼。
但他始终没有停下。甚至连动作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形。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情,仿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眼前这个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女孩,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不要吃我……”
“阿杰……跑……快跑……”
萧荆的呓语变得越来越急促,她的手开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在驱赶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阿荆!醒醒!没有怪物!这里没有怪物!”
贺云屹一把抓住了她乱挥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我是贺云屹!”
“我是你丈夫!”
“我就在这里,谁也伤不了你!”
或许是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或许是感受到了手掌传来的力量。
萧荆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
她并没有醒,但在潜意识里,那股让她感到窒息的孤独感,似乎被驱散了一些。
她反手抓住了贺云屹的手指,抓得那么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别……别走……”
她呢喃着,眼角滑落一滴滚烫的泪珠。
“不走。”
贺云屹低下头,吻去了那滴泪水。
“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走。”
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
贺云屹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每隔十分钟就为她更换一次冰毛巾,每隔半小时就喂她喝一点淡盐水。
他忘记了自己也是个病人。
忘记了医生的警告。
忘记了身体的剧痛。
他只知道,他要守着她。
用自己的命,去守着她。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窗外透进第一缕晨光。
萧荆那高得吓人的体温,终于开始有了回落的迹象。
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呼……”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贺云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想要站起来去倒杯水,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麻木,根本不听使唤。
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袭来。
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了萧荆的床边。
但他并没有倒在地上。
他在最后一刻,用手撑住了床沿,将头轻轻地靠在了萧荆的手边。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他只想眯一会儿。
就一会儿。
……
当萧荆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时,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长达一个世纪的梦。
梦里是一片火海,她在燃烧,在挣扎。
但始终有一股清凉的泉水,在温柔地浇灌着她,将她从灰烬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缓缓睁开眼,入眼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
身体很虚弱,那种力量被抽空的感觉让她有些不适应。
但那种仿佛要将内脏烧焦的灼热感已经消失了。
她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什么东西压着。
她侧过头。
晨光中,那个高大的男人正趴在她的床边,睡得深沉。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眉头微皱,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丝疲惫。
他身上的病号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散发着一股汗味和药味。
而在床头的柜子上,摆满了一盆盆已经化成水的冰块,和堆成小山的湿毛巾。
萧荆愣住了。
她看着那些毛巾,又看着那个趴在床边、即使睡着了还紧紧握着她手的男人。
那双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从未有过丝毫动摇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这个一身是伤的傻瓜,昨天晚上为了照顾她,到底干了什么蠢事。
“真是个……笨蛋。”
萧荆轻声骂了一句,声音却哽咽得厉害。
她没有抽出手。
反而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贺云屹那扎手的短发。
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而温暖。
在那个冰冷的末世里,她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习惯了在发烧时硬扛,习惯了在噩梦中惊醒后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她以为这就是强者的宿命。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
她才明白,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会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原来,被人心疼,被人守护,是这样的感觉。
像是在寒冬腊月里喝下的一碗热汤。
暖洋洋的,一直暖到心里,暖到骨头缝里。
“贺云屹。”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既然你这么傻……”
“那这辈子,你也别想跑了。”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
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