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盛府的飞檐翘角上。更夫敲过亥时的梆子，林晚星的小院里早已熄了烛火，只余下几盏廊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昏黄的光晕。
春桃和夏荷屏着呼吸，借着月光将院墙上的藤蔓轻轻拨开。林晚星换了身便于行动的月白短打，将顾廷烨给的香囊紧紧攥在手心，流苏的穗子在指尖摩挲出细微的痒意。
“姑娘，真的不用再多带几个人吗？”夏荷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担忧，“这深更半夜的，梅林那边又偏僻……”
“人多反而显眼。”林晚星按住她的手，目光扫过院墙外侧的暗影，“顾廷烨既约在此处，定会安排人守着。你们只需跟紧我，若有异动，立刻扯断香囊。”
两人点头应下，借着廊柱的掩护翻出院墙。夜风带着草木的湿凉扑面而来，林晚星拢了拢衣襟，辨明方向后朝着梅林快步走去。盛府的梅林在西北角，平日里少有人去，此刻更是寂静得只闻虫鸣，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
越靠近梅林深处，林晚星越觉得不对劲。四周太过安静了，连虫鸣声都低了下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她示意春桃和夏荷停下，自己则贴着一棵老梅树的树干，缓缓探出头去。
梅林中央的空地上，果然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顾廷烨穿着玄色长衫，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背对着入口，正望着一枝虬结的梅枝出神。
“顾二公子。”林晚星轻声唤道，确认四周没有埋伏后才走了出去。
顾廷烨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笑：“林姑娘倒是准时。”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春桃和夏荷身上，并未多言，只是抬手示意，“随我来。”
他领着三人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面竟藏着一间不起眼的小亭。亭中石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火苗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映得亭柱上的刻痕忽明忽暗。
“公子查到了什么？”林晚星坐下后直奔主题，指尖依旧没松开那枚香囊。
顾廷烨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在桌上铺开。借着灯光，林晚星看清那是一幅画像，画中男子眉眼深邃，下颌线锋利，正是白日里被擒的黑衣人。
“他叫秦风，原是边关的一名死士，三年前在一场战役中失踪，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顾廷烨的声音低沉，“我让人查了他的底细，发现他半年前出现在京城，一直受雇于一位神秘人。”
“神秘人？”林晚星追问，“是谁？”
“暂时还查不出姓名，只知此人与宫中一位贵人有关。”顾廷烨指尖点在画像角落，那里画着一个极小的印记，像是半朵绽放的昙花，“这是秦风身上的令牌印记，宫中只有那位贵人的亲信才会使用。”
林晚星盯着那印记，忽然想起宫宴上皇后凤袍的暗纹里，似乎也有类似的昙花图案。她心头一紧：“你是说……是皇后？”
“未必是皇后本人，但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顾廷烨摇头，“皇后端庄持重，断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倒是她身边的人，未必有这般气度。”他顿了顿，看向林晚星，“你可知，宫宴上你弹完《兰操》后，皇后身边的李嬷嬷曾单独找过秦风？”
“李嬷嬷？”林晚星皱眉，她对那位嬷嬷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面无表情的老妇人，始终跟在皇后身后，像尊没有生气的泥塑。
“她是皇后的陪嫁嬷嬷，在宫中颇有权势，不少嫔妃都要让她三分。”顾廷烨的语气冷了几分，“我查到，她与你母亲的旧识有些往来。”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林晚星头晕目眩。母亲？这桩事怎么会牵扯到母亲？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母亲早逝，与宫中素无往来，李嬷嬷找她做什么？”
“或许不是找她，而是找你。”顾廷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你母亲去世前，曾给你留过一样东西，对吗？”
林晚星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摸向颈间。那里挂着一枚小小的银锁，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能保平安，她一直贴身戴着，从未示人。顾廷烨怎么会知道？
“你不必紧张。”顾廷烨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我也是偶然从父亲的旧部那里得知，你母亲当年曾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与先皇后交情匪浅。先皇后去世前，曾将一件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保管。”
先皇后？林晚星更是茫然。她从未听任何人说起过母亲的过往，父亲和祖母总是讳莫如深，只说母亲是江南的普通女子。
“那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顾廷烨摇头，“只知与当年先皇后的死因有关。先皇后去世得蹊跷，至今仍是宫中的禁忌。李嬷嬷是先皇后的人，她找你，恐怕就是为了这个。”
林晚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原来黑衣人潜入她的院子，不是为了杀她，也不是为了栽赃，而是为了找母亲留下的东西。那根头发和衣角，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
“可他们为何不直接来抢？”春桃忍不住问道，“姑娘的院子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因为他们不知道东西在你身上。”顾廷烨看向林晚星，“秦风潜入你的院子，就是为了确认东西的位置。他故意被擒，临死前攥着头发，都是为了让盛府内乱，好让李嬷嬷的人趁乱搜查。”
林晚星恍然大悟。难怪林噙霜会被牵扯进来，恐怕是李嬷嬷早就盯上了她，知道她与自己不和，故意留下衣角嫁祸，就是为了让盛紘把注意力放在后院争斗上，忽略了真正的威胁。
“那现在怎么办？”夏荷急道，“李嬷嬷在宫中势力那么大，我们怎么斗得过她？”
“斗不过，不代表躲不过。”顾廷烨的眼神锐利起来，“只要我们守着秘密，不露出破绽，她就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先皇后的死因是禁忌，她若是闹大了，自己也讨不到好。”
林晚星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锁。母亲的过往，先皇后的死因，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样悲伤又那样决绝，仿佛早已预料到今日的一切。
“多谢公子告知这些。”林晚星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晚星该回去了。”
顾廷烨也起身，目光落在她颈间露出的银锁链上，并未点破：“我送你出去。”
四人刚走出小亭，忽然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顾廷烨眼神一凛，迅速将林晚星拉到身后，春桃和夏荷也立刻护住她，手紧紧攥着香囊的流苏。
阴影里走出几个黑衣人，动作迅捷，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匕首，月光照在刀面上，泛着森冷的光。为首的是个矮胖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李嬷嬷的心腹护卫，人称“刀疤脸”。
“顾二公子，林姑娘，深夜在此私会，真是好兴致。”刀疤脸冷笑一声，声音像砂纸摩擦过木头，“我家主子有请二位去一趟宫里，还请移步。”
“李嬷嬷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盛府抓人。”顾廷烨挡在林晚星身前，语气冰冷，“你就不怕皇上降罪？”
“皇上？”刀疤脸嗤笑，“等皇上知道二位私通，意图谋害皇后，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呢。”他挥了挥手，“拿下！”
黑衣人立刻扑了上来。顾廷烨早有准备，吹了声口哨，四周顿时冲出十几个劲装护卫，与刀疤脸的人缠斗起来。亭外的空地上瞬间刀光剑影，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走！”顾廷烨拉住林晚星的手，转身就往梅林外跑。春桃和夏荷紧随其后，慌不择路地穿过茂密的梅枝。
林晚星的手腕被顾廷烨紧紧攥着，他的手心滚烫，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月光下，她看到他侧脸的线条紧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旧牢牢护着她，将迎面而来的树枝一一拨开。
跑到梅林边缘时，一个黑衣人忽然从树后冲出，匕首直刺林晚星的后心。春桃眼疾手快，一把推开林晚星，自己却被匕首划到了胳膊，顿时鲜血淋漓。
“春桃！”林晚星惊呼，顾廷烨已经回身一脚踹飞了黑衣人，将她们护在身后。
“快走！别管我！”春桃捂着伤口，疼得脸色发白，却依旧推着林晚星，“去找护院！”
顾廷烨看了一眼缠斗的护卫，又看了一眼受伤的春桃，当机立断道：“阿尘，带她们走！”
一个身形矫健的护卫立刻上前，扶起春桃：“姑娘，这边走！”
林晚星还想说什么，却被顾廷烨推了一把：“听话！我随后就到！”他转身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光如练，瞬间斩杀了两个冲上来的黑衣人。
林晚星咬咬牙，跟着阿尘和夏荷扶起春桃，头也不回地往院子的方向跑。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她才敢回头，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梅林，再也看不到那道玄色的身影。
回到小院时，护院们已经闻讯赶来。林晚星立刻让人请大夫，又吩咐护院加强戒备，封锁所有出口，这才瘫坐在椅子上，心还在砰砰直跳。
夏荷一边给春桃包扎伤口，一边掉眼泪：“都怪我，要是我反应再快点，春桃就不会受伤了。”
“不怪你。”春桃忍着疼，对林晚星道，“姑娘，顾二公子他……”
林晚星摇摇头，握紧了手心的香囊。流苏还在，说明他没有危险。可她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廷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玄色长衫上沾满了血迹，左臂受了伤，正不断往外渗血，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我回来了。”
林晚星猛地站起身，看着他受伤的手臂，喉咙忽然有些发紧：“你怎么样？”
“小伤而已。”顾廷烨不在意地摆摆手，“刀疤脸跑了，不过抓了几个活口，应该能问出些东西。”他看向春桃，“这位姑娘的伤怎么样？”
“大夫已经在路上了。”林晚星道，“多谢公子相救。”
“举手之劳。”顾廷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笑了，“你刚才是不是很担心我？”
林晚星脸上一热，连忙别过头：“公子说笑了，只是不想牵连无辜。”
顾廷烨低笑出声，牵动了伤口，疼得皱了皱眉。阿尘连忙上前：“公子，该处理伤口了。”
“嗯。”顾廷烨点点头，对林晚星道，“今日之事，你不必声张。李嬷嬷吃了亏，短时间内不会再动手。至于你母亲的事，我会继续查，有消息立刻告诉你。”
林晚星点头：“多谢公子。”
顾廷烨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跟着阿尘离开了。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林晚星忽然想起刚才被他攥着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烫得她心慌意乱。
***第二日清晨，盛府上下都在议论昨夜的异动。有人说看到了刺客，有人说听到了打斗声，却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盛紘派人查了一夜，只查到几个被打晕的护院，和梅林里残留的血迹，其余一无所获。
林噙霜和盛墨兰被禁足的事，也因为这场异动被暂时搁置。林噙霜派人来打探消息，却被林晚星以春桃受伤需要静养为由挡了回去。
大夫来看过春桃的伤口，说只是皮外伤，养几日便好。林晚星松了口气，坐在床边给春桃削苹果，忽然想起顾廷烨的伤，不知他怎么样了。
“姑娘，你在想什么呢？”春桃笑着问道，“从早上起就魂不守舍的。”
林晚星的脸颊微红：“没什么。”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春桃，“顾二公子派人来消息了吗？”
“还没有。”春桃咬了一口苹果，“不过阿尘护卫早上来过，说顾二公子的伤不碍事，让姑娘放心。”
林晚星点点头，心里却依旧有些不安。李嬷嬷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果然，没过几日，宫里就传来消息，说皇后病重，召各家命妇入宫侍疾。盛府里，大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王若弗又不擅宫务，这事自然落在了林晚星和林噙霜头上。
出发前，林噙霜特意来林晚星的院子，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妹妹，皇后娘娘病重，咱们入宫后可要谨言慎行，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林晚星淡淡道：“姐姐放心，晚星省得。”她知道，林噙霜这是在试探，想从她这里打探昨夜的消息。
林噙霜见她油盐不进，也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林晚星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中一片沉重。皇后病重得如此突然，会不会与李嬷嬷有关？这次入宫，怕是又要面临一场风波。
马车驶入皇宫，气氛果然比上次宫宴时凝重了许多。宫女太监们都低着头走路，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病重的皇后。
李嬷嬷在宫门口迎接众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在林晚星身上扫来扫去。林晚星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目光，跟着其他命妇往里走。
皇后的寝宫设在坤宁宫，里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皇后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早已没了往日的端庄威严。众命妇行礼问安后，便按照位次坐下，谁也不敢多言。
林晚星坐在末席，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李嬷嬷。她看到李嬷嬷悄悄给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便偷偷溜出了寝宫。
没过多久，小太监回来，在李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李嬷嬷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目光再次投向林晚星，带着志在必得的意味。
林晚星心中警铃大作，知道李嬷嬷定是又要耍什么花招。她悄悄握住袖中的香囊，指尖抵着流苏的穗子，随时准备扯断。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进来，跪在地上道：“启禀皇后娘娘，在宫门外搜出了一包毒药，上面写着要献给林姑娘，说是……说是用来谋害皇后娘娘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看向林晚星，有震惊，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林噙霜更是夸张地捂住嘴，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
李嬷嬷立刻厉声道：“拿下！竟敢在宫中藏毒，意图谋害皇后，好大的胆子！”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就要抓林晚星。林晚星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病榻上的皇后：“皇后娘娘，臣女冤枉！这毒药绝非臣女所有，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皇后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林晚星身上扫过，又看向李嬷嬷：“查……查清楚……”
“娘娘放心，奴婢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李嬷嬷恭敬地应着，眼神却冷得像冰，“林姑娘，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人赃并获，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飞！”
“人赃并获？”林晚星冷笑一声，“敢问侍卫大哥，这毒药是在何处搜出的？又是谁说是要献给我的？”
那侍卫显然是受人指使，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道：“就在……就在宫门外的石阶下，一个小太监说……说是林姑娘让他放在那里的。”
“哪个小太监？”林晚星步步紧逼，“可有人证？有物证？仅凭一面之词，就想定我的罪，未免太草率了吧？”
“你！”李嬷嬷没想到林晚星如此镇定，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谁说没有证据？本公子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栽赃盛府的姑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廷烨穿着一身月白锦袍，缓缓走了进来。他的左臂缠着绷带，脸色还有些苍白，却依旧气度不凡，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林晚星身上，带着安抚的暖意。
“顾二公子？”李嬷嬷脸色微变，“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