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宇星的指尖还停留在耳钉上，那点温热已经淡去，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最后一缕暖意。他收回手，目光从沙漏移开，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几只蝶影缓缓掠过碎石，翅膀边缘泛着微弱的灰光。它们飞得很慢，不像是在逃窜，也不像在搜寻猎物，只是安静地滑过残垣断壁之间的空隙，偶尔停在焦黑的藤蔓上，轻轻扇动两下翅翼，又继续前行。
“这些……是梦魇蝶？”林晚秋低声说。她靠着石柱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了一瞬，但没有起身的动作。
周砚之蹲在地上，盯着其中一只蝶停驻的位置。它的触角微微颤动，仿佛在感知空气中的某种频率。“没有攻击性。”他说，“连魔力波动都很平稳，不像被操控过的痕迹。”
崔宇星缓步向前，左臂的晶体在晨光中映出冷色光泽。他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掌心朝上，放轻脚步靠近那只蝶。它没有飞走，反而稍稍偏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翅膀轻抖了一下。
耳钉忽然震了半息，一道细微的共鸣顺着神经传入脑海。
【检测到原生魔法波动，未发现污染源。】
他松了口气，手掌慢慢合拢，又缓缓张开。蝶群依旧平静，甚至有两只绕着他手腕转了一圈，才飘向更高的废墟缝隙。
“它们自由了。”他说。
林晚秋撑着石柱站直身体，玉杖横在臂弯里，指尖轻轻抚过裂痕处。“以前它们只会出现在怨念聚集的地方，靠吞噬情绪存活。但现在……”她顿了顿，“它们的频率和风一样自然。”
“说明这个世界开始自己呼吸了。”周砚之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不是靠神格推动，也不是靠谁牺牲换来的平衡，就是……本来该有的样子。”
崔宇星望着最后几只蝶飞向天际的方向，那里，天空正由深灰转为浅青。他没再说话，只是抬手碰了碰耳垂上的金属，确认它还在。
林晚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抹在玉杖断裂处。血珠渗入裂缝的瞬间，杖身微光一闪，一道极细的符文自下而上浮现，随即消散。
“结界有反应。”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南明城那边……有脉动。”
“你能确定？”周砚之走近一步。
“很弱，断断续续的，像是刚醒来的心跳。”她闭眼凝神片刻，“但它在尝试连接我，不是命令，也不是召唤——是回应。”
崔宇星转身走到她身旁，右手指尖凝聚一丝冰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晶莹的薄雾随之凝结成一面不足巴掌大的镜面，表面泛着淡蓝波纹。
“用这个试试。”他说。
林晚秋点头，将玉杖轻点镜面边缘。一道微弱的符文光路顺着冰镜扩散开来，如同水底蔓延的根须。她屏住呼吸，另一只手按在胸口，引导体内残存的魔力缓缓输出。
镜中光影扭曲了一瞬，浮现出一条若隐若现的光带，自南明城方向延伸而出，穿过荒野与峡谷，最终抵达他们所在的位置。光带并不稳定，时亮时暗，但始终未曾断裂。
“是真的。”她睁开眼，嘴角扬起一点笑意，“结界系统在自我修复。”
周砚之盯着那条光带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不用再替它活着。”崔宇星看着镜中光影，“也不用再有人献祭，去补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意味着以后下雨就是下雨，刮风就是刮风。”周砚之伸手碰了碰冰镜，指尖传来一阵凉意，“不会再有‘天罚’，也不会再有‘神谕’。”
林晚秋轻轻抚摸玉杖，低声说：“只要还有人记得怎么画第一道符，结界就不会真正消失。”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远处，一只梦魇蝶掠过地面，翅膀扫起一小撮尘埃，在阳光下闪了闪，又归于平静。
周砚之从怀里摸出一张空白符纸，边缘已经磨损，看得出曾被反复折叠又展开。他把它平铺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取出仅剩的一枚骨铃，轻轻敲了敲眉心。
一声极低的嗡鸣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的手指开始动起来，在符纸上刻下三行字。第一行是名字：崔宇星、林晚秋、周砚之。第二行是一个日期——他们能确认的最后一天。第三行写着：“虚实归位，秩序重启。”
刻完最后一个字，他抬头看向崔宇星：“借点共鸣。”
崔宇星伸出手，指尖凝聚一丝来自耳钉的微光，轻轻点在符纸中央。那光芒如水般渗入纸面，随即沉静下去。
符纸微微颤动，自行卷起一角，像被无形的手托起，缓缓飘向祭坛中央的裂缝。它没有落入深处，而是悬停在半空，静静旋转了一圈，然后悄然下沉，消失在石缝之间。
“就算以后没人记得这一战。”周砚之轻声说，“至少这里知道。”
林晚秋望着南明城的方向，眼中倒映着那一丝越来越清晰的淡蓝光晕。她的手搭在玉杖上，不再颤抖。
崔宇星站在祭坛边缘，目送最后一只蝶融入晨光。它的翅膀在阳光下变得近乎透明，飞过一处断裂的石柱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告别。
然后它振翅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风从峡谷口吹进来，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不是血腥，也不是焦土的味道，而是一种久违的、接近泥土与草芽的气味。
周砚之深吸一口气，转向崔宇星：“接下来呢？”
崔宇星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晶体仍未消退，但皮肤下的血管已能隐约看到流动的痕迹。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疼痛比昨天减轻了些。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
一只新的蝶影从废墟深处升起，翅膀上没有灰光，也没有怨念的纹路，只有一层淡淡的虹彩，在初升的日光下流转不定。
它飞得很稳，朝着城市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