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开车帘时,相府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正被雪水浸得发亮。
玄影扶我下车,靴底碾过新积的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这声音像根针,扎得我后颈发紧。
老瞎子那句“小心红姨”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我捏了捏袖中竹匣,匣身刻着的青鸾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去账房。”我对玄影道,“把近十年所有医女的调令、失踪记录都搬来。”
相府账房在西跨院,青砖地上结着薄冰。
我裹紧狐裘坐下时,玄影已抱来半人高的卷宗,纸页间飘出陈年墨香。
我翻得很快,指尖在“太医院”“稳婆局”“药庐”等字样上扫过,直到第七本最底下那页——户部批注的墨迹泛着青灰:“红氏,二十有三,善活血引脉,调入内务省织染局。”
“织染局?”我冷笑一声,将纸页拍在案上。
玄影探头看了眼,也皱起眉:“奴婢查过,织染局当差的都是苏、周、柳三姓,从未有姓红的。”
烛火在我眼底跳动。
青鸾阁的人总爱用最正经的文书藏最见不得光的事——就像他们用“主祭”的名头藏着活人炼祭的血案。
我指节抵着案几,指腹摩挲过纸页边缘被虫蛀的小孔,突然笑出声:“他们藏得再深,也藏不住一个会流血的名字。”
玄影没接话,只垂手立在一旁。
我抬眼时,正撞进她关切的目光——这丫头跟了我三年,早把我的脾性摸得透了。
我收了笑意,将那页纸折成小方块:“去太医院。”
“姑娘要做什么?”
“伪造一份病历。”我扯松腕间银链,系统在识海轻震,“就说我心脉逆行,七日必亡。”
玄影倒抽一口凉气:“这太冒险!若被人识破——”
“他们不会识破。”我打断她,“青鸾阁要的是凤髓之体的觉醒,若知道我活不过七日,藏血引的人定会急着来救。”我顿了顿,指腹划过案上的砚台,“红姨是青鸾使的影子,她若不救,谁救?”
玄影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是”。
第三日深夜,我躺在暖阁的拔步床上,耳中听着窗外雪粒打在窗纸上的沙沙声。
烛火早被我吹灭了,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织出蛛网似的银线。
我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压得极轻——系统提示在识海闪烁:【目标靠近,距离十丈】。
门闩被轻轻拨开的声音比蚊鸣还轻。
我闭着眼,却能通过“察言观色”天赋感知到那道红影的温度:她穿了件红绸夹袄,袖口绣着金线缠枝莲,脚步极稳,像踩在棉花上。
床幔被掀起的刹那,我闻到一缕极淡的沉水香——这是青鸾阁主祭才用的香,红姨竟带着它。
针尖抵住我手腕的瞬间,她的呼吸突然乱了半拍。
我能听见她喉间溢出的呢喃,像一片被风吹散的柳絮:“姑娘,若你能活……替我看看江南的桃花。”
我猛地睁眼。
月光正落在她脸上。
她约莫四十来岁,眼角有细纹,却生着双极清的眼睛,此刻正泛着水光。
那根赤金细针尾端嵌着的黑血,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块凝固的血痂——正是老瞎子说的“青鸾血引”。
“影线共感!”我低喝一声,识海瞬间与她的情绪同频。
愧疚如潮水般涌来,裹着十年前的腥甜血味,还有江南早春的桃花香。
她没有恶意,甚至带着……解脱?
“誓缚!”我同时启动系统,银链在腕间发出轻鸣。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我翻身坐起,扣住她执针的手,指腹能摸到她腕骨上的旧伤——是长期施针留下的茧。
“你是谁?”我捏紧她的手腕,“为何救我?”
她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我手背上,却只能张着嘴无声哽咽。
我咬了咬牙,发动“反溯”天赋。
识海瞬间被画面填满:十年前的青鸾地宫,石壁上的火把噼啪作响,两个穿素衣的少女并肩跪在蒲团上。
主祭的声音混着回音:“唯有一人可承血引。”
画面急转。
其中一个少女被拖走时,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五道血痕,另一个少女颤抖着接过红袍,红绸扫过那五道血痕,将血珠染得更艳。
我盯着被拖走的少女的脸,喉间像塞了块冰——她与我有七分相似,眉峰、眼尾,连右耳后那颗朱砂痣都一模一样。
“是母亲的替身……”我松开手,她踉跄着跌坐在地。
她终于能说话了,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血引在我心头养了十年……你要,拿去吧。”
话音未落,她竟将金针倒转,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黑血顺着针尾涌出,在她衣襟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我急得指尖发颤,抓起床头的银针就扎她“膻中”“气海”二穴——这是“九转还魂针”的起手式,可她的脉搏却越来越弱。
“别救我……”她抬手指向窗外,“我是罪人……当年没拦住他们炼祭婉柔姑娘……但这一次,我选了对的路。”
她的手垂下去时,金针“当啷”落地。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针上,那滴黑血正缓缓渗进木质地板,像一滴凝固的泪。
我捧起那滴血,系统突然发出轰鸣,识海亮起刺目的金光:【誓缚·进阶】——禁言时长延长至十息,可叠加于多人。
“清棠。”
顾昭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抬头时,他正站在月光里,玄色大氅上落着未化的雪,眉峰紧拧:“北境传来消息,寒窑昨夜起火,有人看见‘萧婉柔’提灯走出废墟。”
我将血引封入玉瓶,起身时银链在腕间轻响。
窗外雷声滚滚,像有人在云层里擂鼓。
我摸了摸母亲灵位上的瓷像,指尖触到冰凉的釉面:“她以为我在找她。”
顾昭珩走到我身侧,掌心覆上我手背:“其实?”
“其实是她在逃我。”我望着玉瓶里的血引,它在月光下泛着暖红,像团将熄未熄的火,“红姨用命换的真相,该让某些人好好看看了。”
红姨的尸身还温着,就躺在我脚边的青砖上。
我捧着玉瓶,指尖抵着瓶身,能清晰感觉到那滴血的温度——像有人在隔着玻璃轻轻碰我指尖,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