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手还在抖。
铜碗边沿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她眼下的青影。
自地宫那夜被王氏的暗卫刺中左肩,她每逢子时便会惊醒,此时端着安神汤的指尖仍在打颤,瓷碗与托盘相碰,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我放下玉簪,握住她冰凉的手。
明日之后,一切都结束了。我轻轻捏了捏她掌心的薄茧——那是从前替我抄女戒时磨出来的。
春桃的睫毛颤了颤,像沾了晨露的蝶翼,忽然低头将脸埋进我手背:小姐,我信您。她的声音闷着,带着哭腔,却又笑出声来,就像那年您替我挡了二小姐的茶盏,说春桃的手是写字的,不是挨打的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风。
我抬头,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棂,隐约看见梅树的影子——有人负手立在树下,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云纹刀鞘。
是顾昭珩。
自前日夜审王氏时我咳了两声,他便再不肯离我三步远,此刻雪虽停了,他却仍守在寒夜里。
春桃顺着我的目光望去,抽了抽鼻子:靖王殿下的靴底都结了冰碴子,方才小厨房送姜茶去,他连茶盏都没碰。她替我掖了掖被角,小姐快些睡吧,明日还要......
我知道。我截断她的话,接过汤碗。
药香混着窗外的梅香漫进鼻端,入口是熟悉的酸枣仁味——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安神方,春桃偷偷记了十年。
烛火在风里打了个旋儿,灯芯炸开。
我合衣躺下,盯着帐顶的银线绣牡丹,听着春桃轻手轻脚吹灭烛火的动静。
黑暗里,玉簪贴着心口发烫,像有活物在血管里跳动。
再睁眼时,我站在白雾里。
有白衣人影自雾中浮现。
她的裙裾是月白的,发间插着和我袖中那支一模一样的缠枝玉簪,眉眼与我有七分相似,却比我多了三分温和——是母亲。
棠儿。她的声音像春溪淌过青石,该清账了。
我喉咙发紧,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她咽气前攥着我的手,说要好好活着;王氏撕了她的嫁妆账本时,她抱着我在祠堂跪了整夜;最后那夜,荷花池的水漫过我头顶时,我恍惚看见她站在岸边,眼神比月光还凉。
您为何不早告诉我?我冲过去,指尖却穿过她的衣袖,您知道王氏要害我,知道苏晚晚是她安插的棋子,知道林修远......
命运不可直诉。母亲摇头,白雾在她身周翻涌,你若早知道所有算计,便会困在仇恨里,再看不见人心的光。她抬手,指尖轻点我心口,心器不是系统给的,是你被伤千次,仍不肯黑的心。
话音未落,袖中玉簪突然发烫。
虚影自我心口升起,与母亲指尖相触的刹那,天地间炸响惊雷!
我眼前闪过无数碎片——
苏晚晚七岁时,在王氏的佛堂里跪着,举着半块带血的玉佩:表姨,我会替您看着沈清棠的。王氏摸着她的发顶,笑里淬着毒:等她死了,沈家的嫡女,就是我的晚晚。
林修远在暗室里,蘸着朱砂在羊皮纸上画阵图,图中心写着二字,他的咳声混着低笑:只要困住她的魂,她就永远只能看我......
最清晰的画面,是原主被推下荷花池的瞬间。
王氏掐着她的脖子,指甲陷进皮肉:你娘的嫁妆,你爹的宠爱,都该是我的!苏晚晚站在岸边,手里攥着原主的珠花,眼睛亮得像饿狼。
够了!我尖叫着捂住眼睛,碎片却像潮水般涌进脑海。
系统提示音震得耳膜生疼:【心器共鸣度突破临界!
开启真相追溯功能】。
这些,都是你该看见的。母亲的声音裹着暖意,现在,你有资格替自己,替我,讨个公道了。
我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中衣。
窗外还是墨色,可东边的天已泛起鱼肚白。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昭珩掀帘而入,玄色大氅上落着未融的霜,眉峰凝着寒气:刑部来报,林修远昨夜咬舌自尽未遂。他摊开掌心,一方染血的绢帕上,字迹歪歪扭扭:棠归于心,永不分离。
我扯过锦被擦了擦脸,冷笑从齿缝里漏出来:到死都不肯放手。掀开被子下床时,玉簪坠地,我弯腰捡起,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却像触到林修远在公堂上抓我手腕的温度——他说我把整个相府的阴私都给你,你看看我好不好,可他不知道,他所谓的,是用鲜血把人困在地狱里。
顾昭珩递来外衣,指尖扫过我手背的冷汗,眉头皱得更紧:你在发抖。
不是冷。我接过外衣披好,走到案前。
烛火重新被春桃点起,照得案上两卷纸页泛着冷光——一卷是从王氏密室搜出的密诏副本,另一卷是林修远画了十年的归棠阵图。
我将它们并置,抬头时看见顾昭珩眼里的暗潮:明日公堂,我不只要送他下黄泉。我指尖划过密诏上王氏的私印,还要让整个相府,看清谁才是真正的恶鬼。
春桃捧着朝服进来,这次她的手稳了些。
月白色的翟衣绣着金线牡丹,在烛火下流转着光华——这是母亲当年封一品诰命时穿的,后来王氏烧了她的衣箱,独独这一件被春桃藏在佛堂梁上。
我揽镜自照。
镜中女子眼尾还带着未干的汗,可眼底的暗芒却比从前更亮。
系统提示浮现在视线边缘:【心器共鸣度51%,真相进度:53%。
下一步:追溯苏晚晚与王氏合谋始末】。
风突然卷起窗纸,送来若有若无的梅香。
我摸了摸鬓边的玉簪,轻声道:娘,这次,换我护您。
顾昭珩走到我身后,掌心覆上我按在案上的手。
他的体温透过锦缎传来,像团不灼人的火:需要我做什么?
等明日。我转头看他,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眼尾镀了层金边,等公堂上的香案摆好,等圣旨展开......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尖声通报:相府正厅香案已设,黄绸铺地!
李公公捧圣旨到了!
顾昭珩的拇指在我手背上摩挲两下,松开时带起一阵风。
我整理好翟衣的领口,将玉簪稳稳插进发间。
春桃替我系好腰间的玉佩,那清脆的声响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
清算的晨钟,要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