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相府后园的青瓦时,春桃捧着红漆木盒的手在抖。
盒盖掀开的刹那,三百封泛黄信笺带着陈年老纸的霉味涌出来,堆叠成小山,最上面那封边角还沾着半枚墨渍——是林修远十三岁那年,躲在祠堂柱子后偷抄我写的《女戒》,被先生逮住时撞翻砚台留下的。
“小姐,真要烧了?”春桃的声音细得像游丝,“这些若流出去……”
“成话本子?”我拈起最上面那封,信纸上“清棠”二字力透纸背,墨迹在“棠”字最后一笔洇开,像滴凝固的血,“那就让世人看看,疯魔不是深情。”
风卷着桂叶掠过她发顶,她咬着唇蹲下去,将信笺码成整齐的垛子。
我摸出火折子,火星溅在信堆最底层时,园外突然传来粗重的哽咽。
“沈小姐——”
老仆阿忠跪在月洞门外,膝盖压着满地碎桂,双手捧着一方旧木灵位。
他眼尾的皱纹里全是泪,喉结动了动,像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这是我家夫人林婉娘的牌位……她去前说,若有一日修远能放下,就替她给沈家正室磕个头。”
我走过去接过灵位,指尖刚碰到“林婉娘”三个字,系统在识海微颤。
【察言观色·深度回溯】启动的瞬间,腐朽的檀木味里突然漫进药香——是苦楝子混着当归的苦甜,还有细碎的抽噎声。
我闭眼,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女人伏在案前,手抖得握不住笔,墨点溅在牌位上,晕成模糊的“林”字。
“夫人咳血了。”阿忠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她攥着这牌位说,沈家正室坐得端正,是她高攀了。”
我将灵位置在火盆前,牌位上的“林婉娘”被火光映得泛红。
春桃已经点着了信堆,火舌“轰”地窜起来,最上面那封的“清棠”二字先着了,“棠”字的血渍在焰中扭曲,像朵烧残的花。
“阿忠,去偏厅喝盏茶。”我背对着他,盯着跳动的火苗,“等烧完了,我让周嬷嬷送你回去。”
他重重磕了个头,膝盖在青石板上撞出闷响。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月洞门后,我才蹲下来,离火堆更近些。
火光映得眼尾发烫,恍惚间,白衣虚影从心口的玉簪里浮出来——是我娘。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蜷缩在记忆角落发抖,此刻正跪坐在火边,裙角沾着火星,却始终稳稳托着灵位。
“娘,你看。”我对着虚影低语,“他烧了你的锁子甲,我烧了他的疯话。”
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逻辑推理·记忆拼图】94%完成的嗡鸣震得耳膜发疼,紧接着是【心器具现·执念焚】激活的清凉:“可借火祭净化执念残响。”
我闭眼,林修远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
“清棠,我每日写一封,等攒够三百封就娶你。”“清棠,我爹说庶子不能娶嫡女,可我能等。”“清棠,你为什么不看我?你看我一眼,我就不推你下荷花池了……”
火舌舔到我手背时,我猛地睁眼。
那些声音像被火烤化的蜡,滋滋啦啦地融在风里。
虚影伸出手,指尖掠过火焰,我心口的玉簪突然烫得惊人——是我娘在借玉簪碰我。
“小姐!”春桃的惊呼声里,我看见墙头晃过个灰影子。
说书人老金缩着脖子,手里的竹板没拿稳,“啪嗒”掉在地上。
他慌忙去捡,却直勾勾盯着火堆:“三百封信,一场痴骨录……世人只道林公子情深,可谁记得林夫人含恨而终?”
“老金。”我站起来,火光照得我眼尾发红,“你若真想写,就写‘执念成魔,礼教吃人’。”
他手一抖,墨笔在纸页上拖出条黑痕。
等我再看时,他已经把写了半页的话本子塞进怀里,爬下墙时被桂枝勾住裤脚,踉跄着摔进草丛。
临跑前他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小姐……我改书名了。”
火势渐弱时,春桃用铜箸拨了拨余烬。
有枚未燃尽的纸角卷着灰飘起来,我伸手接住,上面的字被烧得残缺:“若我非庶,你可会看我一眼?”
“我娘拼死保住的嫡位。”我将纸角投进余烬,看着它在火星里蜷成黑蝶,“不是给你来亵渎的。”
白衣虚影突然站起身,她的指尖穿透火焰,指向京西方向。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心器共鸣度52%,真相进度:63%】。
“清棠。”
顾昭珩的声音裹着夜露飘过来。
他站在桂树阴影里,玄色披风沾着露水,手里提着件黑袍——是夜行衣。
银枪斜斜插在脚边,枪尖凝着的水珠坠下来,“啪”地砸在青石板上。
“地库入口的封条被我撕了。”他走过来,将黑袍披在我肩上,手指在我后颈轻轻一按,“你母亲的战袍,在等它的主人。”
我摸着心口发烫的玉簪,能听见地下传来闷闷的震动——是林府祖祠地库的方向。
风卷着灰烬掠过我们脚边,像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拨弄时间。
“子时三刻。”我对着风说,声音被吹得很轻,“林府祖祠地宫的门,该开了。”
顾昭珩的手指扣住我的手腕,体温透过黑袍渗进来。
他望着我眼底跳动的火光,忽然笑了:“我给你留了把钥匙。”他从袖中摸出枚青铜钥匙,钥匙齿上沾着新鲜的铜锈,“在祖祠第三块砖下。”
我将钥匙攥进手心,金属的凉意在掌心跳动。
后园的老钟开始报时,“当——”的一声,惊起数只夜鸦。
它们扑棱棱飞过月亮,影子落在我们脚边,像谁在地上铺了张黑网。
“走。”我扯了扯黑袍的兜帽,遮住半张脸,“去拿我娘的东西。”
顾昭珩弯腰捡起银枪,枪尖挑起片被烧残的信笺。
那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了,只余个“清”字的残角。
他将信笺抛进余烬,火星“噼啪”炸响,像极了林修远在公堂上撞柱时的闷响。
“我在外面等你。”他说,声音低得像耳语,“若有动静,我的枪头会比鬼更快。”
我转身走向月洞门,风掀起兜帽,吹得眼角发酸。
身后传来他银枪入鞘的轻响,清脆得像某种承诺。
月洞门外,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