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佛爷百货的订单,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名为“锦绣染坊”的池塘,激起的不是水花,是滔天巨浪。
钱师傅和一众工人都傻了。
他们刚刚还在为几百匹布的订单发愁,转眼间,一个听都没听过的“老佛爷”,就要了一万米?
“一万米……那得是多少匹布?我的老天爷!”
“‘雨过天青’……咱们这染缸,真成点石成金的宝贝了?”
顾长风看着那行英文,眉峰微动,他俯身凑到林晚晴耳边,用压得极低的气音快速翻译。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硝烟和烈日混合的味道。
(2)
林晚晴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而是“老佛爷百货”这几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
那可是后世时尚界的圣殿。
她迅速压下心头的狂喜,恢复了商人的绝对冷静。
“小桃,镜头给我。”
她接过“千里镜”,对着那个叫“让皮埃尔”的Id,露出了一个标准而疏离的微笑,然后,说出了一句让直播间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顾长风,帮我翻译。”
顾长风微怔,随即了然。
他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纯粹的赞许。
这个女人,永远不会被胜利冲昏头脑。
“你说。”
“告诉他,‘雨过天青’是我们的独家工艺,产量有限。”
“一万米的订单可以接,但价格是今天直播间成交价的一点五倍。”
“并且,我需要百分之三十的定金,通过汇丰银行直接汇入我在省城开设的户头。”
“款到,才开工。”
她的话,通过顾长风流畅标准的英文,清晰地传达给了对方。
直播间里,国人观众们满脸问号。
【弹幕:???大小姐在说什么鸟语?】
【弹幕:楼上的,那是英文!我听懂了几个词,好像是……money?】
【弹幕:顾长官好厉害!连洋话都会说!他俩站在一起简直配一脸!】
片刻后,那条金色的弹幕再次出现,这次言简意赅。
“deal.(成交)”
林晚晴嘴角的弧度,这才真正加深。
她对着镜头,也对着染坊里所有欢呼雀跃的工人,朗声道:“各位!我们的布,要卖到法兰西去了!”
(3)
夜深,喧嚣散尽。
济世堂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白天的胜利和亢奋已经褪去,只剩下凝重的现实。
那枚比米粒还小的蜡丸,被放在书桌正中央,在灯下泛着微光。
林晚晴和顾长风相对而坐,书房内落针可闻。
最后,还是顾长风动手。
他没有用火烤,而是取来两根极细的银针,在灯下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沿着蜡丸的封口,一点点地剥离。
他的动作极稳,手指修长有力,那双惯于握枪杀人的手,此刻却灵巧得像个最精细的钟表匠。
蜡屑簌簌落下,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小片薄如蝉翼的丝帛。
顾长风用镊子将其展开,平铺在桌面上。
丝帛已经泛黄,上面用不知名的墨水,写着一串细小的数字。
在数字的末尾,烙印着一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徽记。
一朵梅花。
“是密码。”顾长风的声音很沉。
“军用密码?”
“很像,但又有些不同。”他仔细审视着那串数字,
“军用密码的编排有固定逻辑,但这串数字……是乱码。”
林晚晴盯着那串数字,脑子飞速转动。
密码,密钥……对于一个来自信息时代的人来说,这并不陌生。
她忽然想到了一种最古老也最个人化的加密方式。
“会不会……密钥是日期?”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分析。
顾长风抬眼看她。
“比如,生日。”林晚晴的心跳有些快,但思路却无比清晰,
“我娘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对我总是心怀愧疚。如果这东西是她留下的,用我的生日作为解开秘密的钥匙,符合一个母亲的逻辑。”
这并非毫无根据的直觉,而是一种心理侧写。
顾长风立刻行动起来。
他取来纸笔,将林晚晴报出的农历生日转化为数字,然后套入一个基础的代换密码模型中,开始飞快地演算。
炭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一个个数字被替换成文字。
当最后一个字被写下时,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纸上,出现了五个字。
“寻母雪梅,同文会。”
雪梅?
林晚晴的记忆中,母亲姓苏,闺名单一个“婉”字,是个温婉如水的江南女子。
雪梅这个名字,陌生而凛冽,带着一股不属于深闺宅院的傲骨寒香。
而“同文会”,更是如雷贯耳。
那是前朝末年,由一群热血志士成立的革命组织,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己任,行事激烈,成员神秘,早就被清政府和后来的各路军阀列为乱党。
她的母亲,一个商贾之家的主母,怎么会和革命党扯上关系?
“看来,你母亲的故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顾长风打破了死寂,他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黑龙会的人对这枚胸针志在必得。”
“他们要的不是什么前朝宝藏,而是你母亲的身份,以及她和同文会可能留下的秘密。”
(4)
林晚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倒霉的穿越者,拿了一手宅斗商战的剧本,可现在看来,剧本的背面,赫然写着“谍战风云”。
“不止如此。”顾长风看着她煞白的脸,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起来的电报译文,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们截获的日方密电。上面有一份暗杀名单。”
林晚晴低头看去,那份名单上,有报社的主编,有学生领袖,有军方的强硬派军官……
而在名单的末尾,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林晚晴。
后面还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济世堂,国货商会。
“从你打赢商战,搞那个‘国货商会’开始,你就已经被他们盯上了。”顾长风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今晚的刺杀只是个开始。现在,他们又知道了你和同文会可能存在关联。你在他们眼里的危险等级,已经提到了最高。”
林晚晴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感让她混乱的大脑瞬间清明。
后怕,愤怒,荒谬……
种种情绪在她胸中翻腾,最终却凝成了一股冰冷的火焰。
“所以,我随时可能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静。
“有我在,你不会。”
顾长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是军人的承诺,
“从现在起,我会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济世堂。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省城。任何行动,必须提前向我报备。”
这几乎是软禁。
但林晚晴知道,这是保护。
她点了点头:“好。”
“还有这个。”顾长风从脚边拎起一个半尺见方的小木箱,放到了桌上。
箱子打开,里面铺着暗红色的天鹅绒,一柄小巧精致的手枪静静地躺在其中。
枪身是漂亮的烤蓝,握把上镶嵌着螺钿,闪着温润的光。
是勃朗宁m1910。
“为你定制的。”顾长风说,“枪身改短了,方便你藏在身上。7.65毫米口径,近距离杀伤力足够。”
他拿起枪,开始讲解,语气是军官教导新兵时的不容置疑。
“这是保险,向上是关闭,向下是开启。拉动套筒上膛,对准目标,扣动扳机。记住,它有后坐力,手腕要稳……”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普通女子面对武器时的紧张和无措。
然而,林晚晴只是静静地听着。
(5)
等他说完,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把枪。
她的动作很稳,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枪身,像是在抚摸一件久违的老物件。
然后,在顾长风略带审视的注视下,她动了。
右手持枪,左手拇指精准地按下弹匣释放钮,弹匣“咔”的一声弹出半寸,被她的小指和无名指顺势勾出。
动作行云流水。
接着,她手腕一翻,左手拉动套筒,检查枪膛,右手拇指同时向上顶起空仓挂机杆,将套筒稳稳固定在后方。
确认清空后,她左手向后一拉套筒,右手拇指按下分解钮,向上轻轻一抬。
“哗啦”一声。
整条套筒连带着枪管和复进簧,被她完整地从枪身底座上拆了下来。
取下复进簧,拔出枪管……
不到十秒钟,一把完整的勃朗宁手枪,在她手里变成了一堆规整的零件。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长风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维持着讲解的口型,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林晚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她拿起枪管,对着灯光看了看内部的膛线,又用手指掂了掂复进簧的力道。
最后,她用一种探讨技术的口吻,淡淡地开口:
“枪管的膛线刻得不错,很规整。”
“就是这复进簧的磅数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对女性来说,拉套筒会有点费力。”
“不过,整体的配重做得很好,小巧,趁手。”
说完,她双手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将一堆零件重新归位。
拉杆,入榫,回趟。
“咔哒!”
最后那一声清脆的套筒复位声,像一记重锤,敲在顾长风的心脏上。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准备了一肚子的“谆谆教诲”,此刻全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林晚晴抬起头,看着他那副像是被雷劈中、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崩塌的表情,终于没忍住,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她晃了晃手里的枪,枪口朝下,姿态专业而放松。
“怎么了,顾长官?”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顾长风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却像是卡在了胸腔,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只小狐狸,手里却拿着致命武器的女人,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没有了。”
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世界观,在今晚,被这个女人,砸了个稀巴烂。
林晚晴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她低头看着手里这把冰冷而致命的武器。
从今天起,这才是她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