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瑞重重地、几乎是从胸腔最深处叹出一口气，带着认命般的妥协，伸手用力拍了拍铁路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力道比刚才不知轻柔了多少：“你呀……真他娘的是头倔驴！我算是拿你没办法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旁边有些无措的医护兵吼道，“医生！护士！都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给你们副团长重新清创、包扎、打消炎针！要是他再敢乱动一下，”
他回头狠狠瞪了铁路一眼，“就给老子用绷带把他捆在担架上！听见没有！”
铁路看着王庆瑞转身去催促医生、协调车辆的背影，嘴角终于勾起一个真正带着暖意的、细微的弧度。
他掐灭了手里那支一直没点燃的烟，重新靠回冰冷的弹药箱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胸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尖锐而持续，但他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平静——危害一方的毒枭被铲除了，边境的百姓能暂时睡个安稳觉了，身边的兄弟虽然骂得凶，但始终在。这条用无数人鲜血和生命守护的边境线，依然稳固。
铁路嘴角挂笑，这条命，值了。
临时医疗点的帆布帐篷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顽强地与帐篷外飘来的、带着细雨、泥土和草木清香的晨风对抗着。
王庆瑞半蹲在铁路面前，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拿着医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铁路那件早已被血和泥浸透、硬邦邦糊在身上的绿色上衣。
随着外层衣物被剥离，里面紧紧缠绕的绷带一层层解开，最内层直接接触伤口的纱布已经和翻卷的皮肉死死黏在了一起，暗红色的血痂和新鲜渗出的血珠混杂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伤口显然是在之前的激烈运动和搏斗中不止一次地撕裂过，边缘有些发白肿胀。
铁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坚毅的脸颊线条滑落，但他嘴里死死叼着那根没点燃的“春城”烟过滤嘴，牙关咬得紧紧的，硬是没哼出一声，只有偶尔因为镊子触碰而骤然收缩的腹部肌肉，泄露了他正承受的剧痛。
“忍着点，铁路，这黏住了，硬扯更受罪。伤口必须重新清创，看样子还得缝几针。”王庆瑞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和压抑的火气。
他手里捏着镊子，夹着饱蘸酒精的棉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垢和干涸的血迹，动作慢得像是在拆解一枚诡雷。
看着铁路这副明明疼得要命却还强装没事、大爷似的叼着烟的样子，王庆瑞心里又气又疼，要不是顾忌着他这身伤，真想照着他没受伤的肩膀狠狠给上一拳。
铁路无所谓地弹了弹并不会有烟灰落下的烟卷，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点不耐烦：“老王，利索点，直接掀开得了，别跟绣花似的。老子没那么娇气。”
他的目光却越过王庆瑞的肩膀，投向帐篷入口晃动的帆布帘，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外面通讯兵来回跑动的急促脚步声，以及远处电台传来的、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噪音的指令声，那才是他真正牵挂的战场态势。
王庆瑞狠狠瞪了铁路一眼，没理会他的混账话，手上的动作依旧轻缓而稳定，用酒精一点点湿润黏连的纱布，试图让它松动。“你给老子闭嘴！伤成这样还逞能！”
与此同时，百公里外的师部指挥楼里，气氛却与前线医疗点的压抑紧绷截然不同。
高建国师长攥着那份墨迹未干的战报，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和自豪，在铺着绿色绒布的办公桌后来回踱步。
桌上的老旧搪瓷缸里，浓得发黑的茶叶末子还在冒着袅袅热气。他伸出粗壮的手指，用力点着战报上“歼敌一百一十七人，缴获海洛因、鸦片合计五百余公斤，彻底捣毁坤爷贩毒武装核心据点”那几行字。
对着前来报送战果的作战参谋，声音洪亮得能震落墙皮上的灰：“好！干得漂亮！这帮小子，没给咱们师丢脸！尤其是铁路那个愣种，啊？虽说是个不听招呼的倔驴，可打仗是真他娘的有两下子！这把尖刀，算是磨出来了！”
话音刚落，办公桌上那部漆皮斑驳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毫无征兆地、急促地尖叫起来，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兴奋气氛。高师长浓眉一挑，脸上笑意未消，随手抓起听筒，语气还带着爽朗：“我是高建国，哪位？”同时抬手，对着参谋做了个“你先出去”的手势。
参谋立刻会意，敬了个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并顺手带紧了厚重的木门。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刻意压低了嗓音、带着几分过分亲热和谄媚的男声：“高师长，您好您好！冒昧打扰，我是省外贸局的老周啊，周志鹏！您还记得我不？上次军区搞联欢，咱们还在一个桌上喝过茅台呢！”
高师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像退潮一样消失了，眼神锐利起来。他对这个周志鹏印象很浅，只知道是地方上一个有些门路的干部，仗着家里可能有点背景，在省城外贸系统里上下钻营，活络得很。此刻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电话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准没好事。
他端起搪瓷缸，吹开浮沫，慢悠悠抿了一口滚烫苦涩的浓茶，语气淡得能结冰：“周主任，我这儿军务繁忙，有事直说。”
“哎哎，明白明白，绝不耽误高师长您宝贵时间。”周志鹏的声音透着股热切劲儿，“是这么个情况，听说贵部这次在边境线上，打了一场漂亮仗啊！真是大快人心！尤其是老虎团那位铁路副团长，年纪轻轻，就用兵如神，真是英雄出少年，令人佩服，佩服啊！”
高师长心里冷笑一声，知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耐着性子周旋：“军人守土戍边，打击犯罪，分内之事，谈不上佩服。”
他眼神锐利地扫过紧闭的房门，心里暗骂：消息传得真他娘快！看来师里这信息保密工作，还得再紧一紧，内部的“老鼠洞”也该清理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