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阴湿气息裹挟着铁锈与腐朽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当沈昭昭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牢门外时,萧景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随即又被浓烈的怨恨与绝望覆盖。他蜷在角落,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嘶哑道:“你又来做什么?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昭昭并未立刻开口。她缓步走入,玄色斗篷曳地,无声。随行的内侍迅速搬来一张铺着锦垫的梨花木椅,她缓缓坐下,姿态依旧优雅从容,与这污秽之地格格不入。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萧景琰身上,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皇叔,”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地牢的死寂,“你可知,何为‘影卫’?”
萧景琰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影卫!先帝身边最神秘、最忠诚,也只效忠于皇帝一人的暗处力量!先帝驾崩后,这支力量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你…你想说什么?”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昭昭不答,只对身旁使了个眼色。那名曾假扮内侍引他入彀的心腹,双手捧着一个狭长的、色泽暗沉的紫檀木匣,恭敬地呈上。
当那木匣被打开,露出里面那卷明黄底色、边缘沾染暗红、以朱砂御笔写就的卷轴时,萧景琰的呼吸瞬间停滞!他认得那卷轴的规制,那是……那是唯有皇帝才能使用的特制诏书用绢!
“不…不可能!”他失声叫道,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铁链牢牢锁住,“这东西怎么可能在你手里?!影卫…影卫早已……”
“早已被你们母子清理干净了,是吗?”昭昭打断他,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可惜,百密一疏。或者说,天网恢恢。”
她并未亲手拿起诏书,只是用目光示意。心腹内侍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将那力透纸背、带着决绝意味的废后诏书内容,清晰地展现在萧景琰眼前。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勾结方士…邪物媚上…意图不轨…废黜后位…”尤其是最后那行关于影卫的小字批注,更是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假的!这是假的!”萧景琰状若疯魔,疯狂地拉扯着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是你伪造的!沈昭昭,你伪造先帝遗诏!你好大的胆子!”
“伪造?”昭昭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地牢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嘲讽,“皇叔,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不是伪造。你看这笔迹,这印玺,这先帝独有的批注习惯……需要本宫请几位伺候过先帝的老翰林,来一同鉴赏吗?”
萧景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额头淌下。是真的……竟然是真的!母后和他苦心经营,以为早已将一切痕迹抹去,却没想到,这道索命的诏书,竟一直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如今成了催命符!
“先帝……父皇……”他眼神涣散,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那个威严又带着一丝疲惫的身影,“他……他原来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昭昭的声音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告诉本宫,星陨谷在何处?那‘遗族’是何来历?你们用蚀骨青,究竟对先帝做了什么?”
这一次,萧景琰没有再沉默。那道血色诏书,彻底碾碎了他顽抗的意志。他知道,在这铁证面前,任何抵赖都已毫无意义。
他抬起头,脸上是彻底崩溃后的灰败,声音如同破旧风箱:“在……在黑石峪往北,越过三道冰川,有一处终年笼罩在灰雾中的裂谷,便是星陨谷……谷内有……有自称‘守墨人’的遗族,他们守护着‘墨髓’源头,视外界之人为敌寇……”
“蚀骨青……是母后根据一份残破的古方,以‘墨髓’为主料炼制的……最初,只是想用微量的……控制先帝的心神,让他……更倚重我们母子……可后来……后来先帝似乎察觉了,开始疏远母后,暗中调查……我们……我们怕了……就……就加大了剂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恐惧,但昭昭听在耳中,只有刺骨的冰寒。
加大剂量!所以他们不仅是谋权,更是弑君!直接导致了先帝的“病逝”!
昭昭缓缓闭上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和那股因愤怒而引发的腹部抽痛。真相,果然如此丑恶。
“还有谁知道这些?朝中,还有谁是你的同党?”她深吸一口气,追问道。
萧景琰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除了已死的……应该……应该还有赵家几个核心人物,以及……以及兵部侍郎孙永淳……他负责……负责与北境‘守墨人’中一个叛徒联络,换取‘墨髓’……”
兵部侍郎!昭昭眸光一凛,这可是要害职位!
得到了关键信息,昭昭不再停留。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的永王。
“看住他,别让他死了。”她对看守吩咐道,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走出地牢,重见天日,阳光有些刺眼。昭昭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腹中孩子的胎动,心中那股因揭露惊天阴谋而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的责任感。
魑魅魍魉尚未清除干净,这九重宫阙之下的暗涌,远未到平息之时。
“云袖。”
“奴婢在。”
“传旨,兵部侍郎孙永淳……勾结逆王,暗通北境,意图不轨,着即锁拿,抄家,严审!”
“是!”
凤眸微抬,望向那巍峨的宫墙。清扫朝堂,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