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萧景琰的请罪折子与罚俸的批复,几乎同时抵达了云州永王府。
王府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一室的阴冷。永王年近四十,面容与先帝有几分相似,却因常年就藩在外,眉宇间少了几分天家贵气,多了几分沉郁与算计。他捏着那份来自京城的批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王爷,凰主此举,分明是敲山震虎啊!”下首坐着的心腹幕僚,姓钱,捻着山羊胡,忧心忡忡,“她借着赵启明和冯瑁的案子,一路查到云州,断了我们不少财路。如今又这般轻拿轻放,意在警告,更在试探。”
永王将批复随手扔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试探?”他冷哼一声,“她沈昭昭一个寒门孤女,若非仗着几分狐媚功夫和太后的遗诏,焉能有今日?如今坐稳了位置,便想将我们这些真正的萧家血脉踩在脚下?做梦!”
他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审计?查账?她以为这样就能拿住本王的把柄?天真!云州经营多年,岂是她想查就能查干净的?”
钱幕僚低声道:“王爷,如今京城风向已变,不少宗室都倒向了‘励勤阁’。我们若再无所作为,只怕…”
“无所作为?”永王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本王何时说过要坐以待毙?她沈昭昭想在朝堂上跟本王玩阳谋,那本王就陪她玩玩。顺便…给她送份‘大礼’。”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云州城略显萧索的冬景。“北境那边…联系得如何了?”
钱幕僚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回王爷,已经搭上线了。那边胃口不小,但要的东西…我们未必给得起。”
“给不起?”永王转过身,眼中精光闪烁,“告诉他们,只要事情办成,将来整个北境的马市、铁矿,都可以谈!现在,他们只需帮本王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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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涟漪
神都,永寿宫。
沈昭昭看着手中来自北境的密报,眉头紧锁。林铁山派人送回消息,追查那墨姓工匠的线索,在靠近边境的一个小镇断了。据当地人说,那工匠一家早在两年前就已搬走,去向不明。但并非毫无收获,林铁山的人在工匠废弃的住处,找到了一些残留的、与雅集苑地龙设计图纸上相似的独特标记,以及…几片沾染了墨绿色污渍的碎布。经随军医师辨认,那污渍与蚀骨青极为相似。
“北境…蚀骨青…墨姓工匠…”昭昭指尖轻叩桌面。线索再次指向北境,而且与那诡异的蚀骨青紧密相连。永王、太后旧族,他们与北境到底有什么关联?那蚀骨青,除了用作毒药,还有什么用途?
“凰主,”云袖轻步进来,禀报道,“励勤阁那边,几位宗室子弟为争一个随朝观政的名额,这几日闹得有些不像话,甚至有人私下串联,排挤寒门出身的讲学博士。”
昭昭眸光一冷。她才刚放出点甜头,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结党营私了。“传旨,励勤阁所有子弟,即日起闭门默写《礼记》十遍,三日内交不上来者,革除名额,永不录用。再有私下串联、排挤师长者,重责三十大板,逐出宗学!”
这道旨意一下,励勤阁内顿时鸦雀无声。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子弟这才意识到,凰主给予的,随时可以收回。
然而,朝堂之上的暗流并未因此平息。几日后的朝会上,一位素来以敢言着称、实则与永王府有些拐弯抹角关系的御史,突然呈上一份奏折,弹劾新任的户部尚书在审计过程中“手段酷烈,罗织罪名,致使良商破产,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并附上了几位“受害”商贾的联名血书。
“凰主!审计本为肃贪,然若手段过激,恐寒了天下商贾与百官之心,动摇国本啊!”那御史声泪俱下,仿佛户部尚书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酷吏。
朝堂上一片寂静,许多目光偷偷瞟向御座上的昭昭。这是对审计政策的直接挑战,背后若无人指使,绝无可能。
昭昭看着那御史,又扫了一眼他身后几个面露“悲愤”的官员,心中冷笑。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吗?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目光转向被弹劾的户部尚书:“李爱卿,御史所言,你有何话说?”
李尚书面色不变,出列躬身,从容道:“回凰主,臣奉旨审计,一切依律法章程办事,所查案件,人证物证俱全,账目往来清晰可辨。至于所谓‘手段酷烈’、‘罗织罪名’,臣不敢领受。若御史大人或诸位同僚认为哪一桩案件查得不实,或有冤情,尽可指出,臣愿当场对质,以正视听。”
他语气平稳,不卑不亢,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那御史一时语塞,他哪里拿得出具体证据,不过是受人指使,出来搅混水而已。
昭昭心中了然,却不点破,只是淡淡道:“既然李卿家如此说,那便着都察院复核御史所提及的几桩案件,若确有不实之处,李卿家当领其罪。若查无实据…”她目光如冰,扫过那御史,“便是诬告上官,扰乱朝纲,该当何罪,尔等自知!”
那御史脸色一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昭昭不再看他,对满朝文武道:“审计之事,关乎国帑民生,关乎朝廷威信,绝不可废!尔等当以此为契机,自查自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再有以流言、诬告阻挠审计者,严惩不贷!”
退朝后,昭昭回到永寿宫,脸色并不轻松。永王的反击开始了,虽然这次只是试探,但足以说明他并未死心,而且在朝中仍有不小的能量。
“云袖,让我们在云州的人,盯紧永王府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与北境的往来。”昭昭吩咐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另外,给林将军去信,将我们掌握的、可能与永王有关的北境线索,一并告诉他,让他留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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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诡影
北境,铁壁关。
林铁山接到了来自神都的密信。看完信上关于永王、墨姓工匠以及蚀骨青可能关联的内容,他左眼微眯,右臂那被皮革包裹的混沌臂甲似乎也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悸动。
“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副将问道。他们追踪墨姓工匠的线索在此地中断,正一筹莫展。
林铁山走到关隘城墙边,望着关外苍茫的、被冰雪覆盖的荒野。北风如刀,刮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神都的贵人,手伸得够长。”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嘲讽,“既然他们喜欢玩火,那我们就去看看,这北境的火,到底烧得有多旺。”
他转身,下令:“挑选一百精锐,轻装简从,随我出关。其余人马,留守铁壁关,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将军,出关风险太大!关外不仅有异化猛兽,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北境部落…”副将急忙劝阻。
林铁山抬起左手,止住他的话,目光坚定:“正因为风险大,才更要去。守在这里,永远找不到答案。”
他看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巍峨的皇城。
“京城的风雨,自有她去挡。北境的豺狼…”他右臂的皮革下,似乎有暗流涌动,“我来杀。”
翌日黎明,一支百人骑兵队如同沉默的利箭,悄然射出铁壁关,没入关外无边的风雪与迷雾之中。他们的方向,正是之前发现墨姓工匠残留线索,以及神都密信中提到可能与永王有所勾连的区域。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铁壁关的阴影里,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浮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随即又隐没在风雪之中。
(第一百零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