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一行人灰溜溜地走了，破旧的院落恢复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夜风穿过破窗纸的呜咽声，和春桃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小姐！您……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春桃捂着脸，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看到了救赎的光，“周妈妈那张老脸，都吓白了！奴婢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沈清辞没有回应春桃的兴奋，她靠在床头，闭目缓了缓神。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仅仅是说了几句话，情绪略有波动，便觉得心跳急促，额角渗出虚汗。原主这些年，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春桃，”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先帮我倒杯热水来。然后，关紧门窗，我有话问你。”
“是，小姐！”春桃此刻对小姐充满了信服，连忙照做。她仔细地栓好那扇并不牢靠的门，又找了块破布塞住窗户最大的破洞，这才端了温水回来，小心翼翼地喂沈清辞喝下。
一杯热水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沈清辞睁开眼，目光沉静地看向春桃：“现在，没有外人。你把府里现在的情况，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尤其是关于这门亲事，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她的目光有种奇特的魔力，让春桃不由自主地镇定下来。小丫鬟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努力组织语言：“小姐，府里……现在确实是柳姨娘当家。将军他……他已经大半年没来过咱们这院子了。”
沈清辞的父亲，镇国将军沈巍，早年与原配夫人（原主的生母）感情尚可，但自从出身青楼的柳姨娘入府后，便宠妾灭妻。原主生母性格柔顺，郁郁而终后，柳姨娘更是几乎将府邸变成了她的一言堂。原主和年仅十岁的幼弟沈瑜，便成了这将军府里最尴尬的存在。
“至于亲事……”春桃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愤懑，“是柳姨娘撺掇将军定的。说是永宁侯府的世子病重，需要八字相合的女子冲喜。柳姨娘不知从哪弄来的八字，说小姐您最是合适。永宁侯府势大，将军……将军他想傍上这棵大树，就答应了。”
沈清辞静静听着，脑中飞速分析。冲喜？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件物品，送去给一个将死之人陪葬。若那世子死了，她这个冲喜新娘的下场可想而知；即便世子侥幸活了，一个冲喜过来的正妻，在侯府那种地方，又能有什么地位？
柳姨娘这一招，既能把碍眼的嫡女扫地出门，又能为将军府换来政治资源，一箭双雕，真是好算计。而她那便宜父亲，为了前程，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嫡女。
心，为原主感到一阵冰凉的刺痛，但更多的，是冷静到极致的盘算。
“我落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看清了是谁推的我吗？”沈清辞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春桃努力回忆，脸上露出恐惧和不确定：“当时奴婢离得稍远，只看到二小姐（沈清柔）和您站在池塘边说话，似乎……似乎有些不愉快。然后，二小姐的丫鬟碧珠好像靠您很近……接着您就掉下去了。奴婢没看清是不是她推的，但……但肯定和她们脱不了干系！”
沈清柔，柳姨娘的亲生女儿，只比原主小两个月，平日里最是嫉妒原主嫡女的身份，没少明里暗里使绊子。这次推人下水，是沈清柔自己的主意，还是柳姨娘授意，想造成“意外”身亡，避免冲喜节外生枝？
都有可能。但眼下，追究具体是谁动的手并非首要，因为真正的敌人，是掌控她命运的柳姨娘和沈将军。
“我那个弟弟，瑜哥儿，现在如何？”沈清辞想起记忆里那个怯生生、总是用崇拜目光看着自己的小男孩。
提到小少爷，春桃的眼泪又涌了上来：“瑜少爷他……自从您落水后，就被柳姨娘以‘怕过了病气’为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让出来，也不让来看您。奴婢偷偷去打探过，伺候瑜少爷的嬷嬷都是柳姨娘的人，对少爷并不上心……”
沈清辞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动她，或许她还能权衡利弊；动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便是触了她的逆鳞。
柳姨娘，我们的账，又多了一笔。
她沉吟片刻，对春桃招招手，低声道：“春桃，你听好，我们现在势单力薄，硬碰硬是下策。但要破局，需要钱，也需要消息。”
春桃茫然地看着她，钱？她们主仆俩，几乎身无分文。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自己枕边的一个小木匣上，那是原主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里面有几件不算值钱的首饰。“你明天一早，趁人不注意，偷偷出府一趟，去城西的‘永济当铺’，找那里的掌柜，把这里面那支银簪当了。”
“当……当了？”春桃一惊，“小姐，那是夫人留给您的念想啊！”
“念想不能当饭吃，更不能保命。”沈清辞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记住，不要去府里常来往的那几家当铺，就去永济。当来的银子，不要多，换些散碎铜钱，买些实在的吃食和炭火回来，剩下的，想办法打听两件事。”
“第一，永宁侯府那位世子的病情，越详细越好。第二，打听一下外面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嘴严的……人手。”沈清辞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们需要一双府外的眼睛。”
春桃的心怦怦直跳，她感觉小姐像是在谋划一件天大的事情。但她对小姐的忠诚压倒了一切，她重重点头：“奴婢记住了！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看着春桃坚定又带着些许惶恐的眼神，沈清辞缓和了语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从今天起，我们不会再任人宰割。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们主仆一心，一定能闯出一条活路来。”
春桃的眼泪再次决堤，但这次，是找到主心骨后激动的泪水。
夜色更深，主仆二人简单用了些春桃不知从哪弄来的、已经冷硬的馒头和寡淡的稀粥。沈清辞躺在硬板床上，盖着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身体依旧虚弱寒冷，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如暗夜里的寒星。
她开始在心里默默规划。第一步，活下去，获取最基本的生存资源。第二步，了解敌人，了解即将踏入的“战场”。第三步，建立自己的信息网和力量。
永宁侯府……冲喜……这看似是绝路，但或许，也能成为她跳出将军府这个牢笼，踏入更广阔天地的一块……跳板？
窗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蔓延。但沈清辞知道，天，就快亮了。而属于她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