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淡的晨曦刺破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几柄冰冷的利剑,斜斜地插在满目疮痍的荒村之上。
风雨虽歇,空气中却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死气。
混合着泥土的腥甜,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劫后余生的气味。
祠堂彻底化为一片巨大的、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
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指向天空。
村口枯井附近,被自毁法阵能量波及的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琉璃化焦黑。
坟山方向,大片坟茔被掀翻,泥土翻涌,露出腐朽的棺木碎片,一片狼藉。
幸存的村民,不过寥寥二三十人。
他们如同惊惧的羊群,远远地聚在村口唯一还算完整的晒谷场边缘。
老人、妇人、孩子,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刻满了惊恐、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他们目睹了亲人离奇的惨死,经历了“山神爷”的恐怖。
参与了疯狂的“审判”,最后又见证了祠堂的崩塌和坟山的剧变。
此刻,所有的情绪都如同被抽空,只剩下麻木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的疲惫。
他们的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晒谷场中央,那三道同样带着伤势、却散发着截然不同气息的身影上。
苏明站在中央,黑袍破碎,左肩缠着染血的布条,那狰狞的伤口虽然被暂时压制。
但边缘依旧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暗紫色微光,如同盘踞的毒蛇。
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但腰杆挺得笔直,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而悲伤的脸,如同出鞘的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妖王的气息即便虚弱,也足以震慑人心。
叶启灵站在他左侧,月蓝色的长裙沾染了尘土和血迹,裙摆上那火焰般的红梅也黯淡了几分。
她脸色依旧苍白,气息虚浮,但澄澈的眼眸中已恢复了沉静。
金、土两颗灵珠悬浮在她掌心,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光晕,缓慢地吸收着稀薄的天地灵气,滋养着她受创的仙元。
子无双立于右侧,素白的衣袍同样沾满污迹,腰间斜挎的乌木长笛却依旧温润古朴。
他清冷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废墟和人群,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在他心湖中激起涟漪。
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透露出他并非全然的淡漠。
“祸乱村子的‘山神爷’…”
苏明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村民的耳中。
“邪修墨偃,已被我等诛杀!神魂俱灭!”
“墨偃”二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麻木的村民眼中漾开一丝微弱的波澜。
恐惧并未完全散去,但一种沉重的、带着解脱感的悲怆,开始缓缓浮现。
苏明没有停顿,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打着真相的烙印:
“王老蔫,死于祠堂预设的‘逆灵阵’!此阵能强行逆转闯入者自身灵力,冰火冲突,瞬间毙命!”
“赵铁头,死于家门口预设的【逆灵阵】!死状与王老蔫类似!”
“枯井边的少年…”
苏明的目光扫过人群中一个抱着孩子、双眼红肿的妇人。
“是赵铁头的儿子吧?他并非死于阵法!而是死于‘双生咒印’!当赵铁头(主目标)死亡瞬间,墨偃通过刻印在二人身上的邪咒,将死亡痛苦强行转移叠加到少年(副目标)身上,制造了‘同时死亡’的假象!目的,是为了将嫌疑,引向当时出现在井边的老吴头!”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抽泣声,那妇人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身体剧烈颤抖。
“赵家嫂子,死于磨坊预设的‘逆灵阵’!时间,正是你们围堵老吴头,将他推下枯井的那一刻!墨偃利用你们的愤怒和混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从容完成了最后一次狩猎!”
苏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
“而老吴头…”
苏明的目光投向村西头坟山的方向,声音沉凝。
“他至死,都只是被墨偃利用、抛弃的棋子!他或许在枯井边捡到了启动阵法的邪符碎片,或许无意中撞破了墨偃的布置,或许…也只是墨偃选定的替死鬼之一!他刻在棺木挡板上的警告‘下一个…磨坊…快…逃…’,是他在极致的恐惧中,试图留下的最后警示!可惜…无人看懂,也无人相信!”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所有幸存的村民。
他们回想起自己举着火把锄头时的疯狂,回想起将那个枯瘦疯癫的老人推下枯井时的“正义”。
回想起对赵家嫂子死亡时间悖论的无解和更深恐惧…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噬咬着他们的心。
“祠堂地下,是墨偃进行惨无人道活体实验的屠宰场!那些冰封、焚烧、经脉逆乱的死状,都是他实验的记录!他用你们的恐惧、你们的愤怒、你们的性命…喂养他的邪术,拖延我们前往封印之地的脚步!”
苏明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火,袍面上的符文幽光随着他的情绪微微闪烁。
“守墓人老吴头…是清白的。”
叶启灵的声音清越响起,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却又无比沉重。
“他死于你们的推搡,更死于墨偃的算计和嫁祸。他的尸骨…还沉在那口枯井之下!”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晒谷场。
只剩下风吹过废墟的呜咽,以及村民们越来越压抑、最终化为一片绝望悲鸣的痛哭声。
有人跪倒在地,用头撞击着冰冷的地面;
有人抱头痛哭,撕心裂肺;
更多的人则是茫然地站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那哭声里,有对逝去亲人的无尽哀思,有对自身盲从暴行的无尽悔恨,更有对那操纵一切、视人命如草芥的邪魔的刻骨恐惧与憎恨。
“邪修圣尊…”
苏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悲声,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警告。
“墨偃不过是其麾下爪牙之一!其意在封印之地!妄图破封,祸乱苍生!此件事了,我等必将前往,阻其阴谋!”
他不再多言,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被死亡和恐惧浸透的土地,最后落在叶启灵和子无双身上。
叶启灵微微点头,澄澈的眼眸中是对前路的坚定。
子无双沉默依旧,只是按在乌木长笛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分。
幸存村民的悲泣声在荒凉的村口回荡,如同一曲凄凉的挽歌,祭奠着这片被邪魔蹂躏过的土地和无辜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