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卡忒消失了。
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散尽后,不留一丝痕迹。只有意识深处那个沉甸甸的、带着她最后印记的加密数据包,冰冷地提醒着陆寻刚才那场牺牲的真实与惨烈。他独自站在数据黑洞的边缘,那片绝对的“无”仿佛带着吸力,要将他意识和存在一并吞噬。
【陆寻!能听到吗?你的信号刚才极度微弱!】叶晚的声音通过加密信道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在他与赫卡忒最后交流、接收数据包的短暂时间里,他的意识信号想必在叶晚的监控屏幕上经历了剧烈的波动甚至濒临中断。
“……我还在。”陆寻的声音在自己的意识感知里都显得沙哑、疲惫。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赫卡忒消散的虚无和那危险的黑洞边缘移开。“赫卡忒……她为了引开追兵,分离了核心数据……消失了。”
信道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叶晚在消化这个信息,以及其中蕴含的代价。
【明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语速更快,“根据你最后稳定信号源推算,你当前区域极不稳定,不能久留。我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脱离路径,但必须立刻执行!‘清道夫’在主数据流区的活动频率激增了300%,它们可能在执行区域清扫程序!”
路径图伴随着她的声音,清晰地投射在陆寻的意识中。这是一条与来时截然不同的路,更加直接,但也更加冒险,几乎是沿着“迷境”架构中几个脆弱的数据断层边缘跳跃。
没有时间哀悼,没有时间犹豫。赫卡忒用自己换来的逃生窗口正在飞速关闭。
“走!”陆寻对自己低吼一声,凝聚起最后的精神力,像一道离弦之箭,沿着叶晚指引的路径猛冲出去。
归途变成了一场纯粹基于生存本能的狂奔。他无暇再顾及两旁掠过的任何光怪陆离的景象,将所有的意识都聚焦于“前进”和“稳定”这两个唯一的指令。叶晚的声音成了他唯一的指引,每一个坐标的确认,每一次路径的微调,都像在黑暗悬崖边递过来的唯一抓手。
他能感觉到,整个“迷境”的数据海洋正在变得“浑浊”,一种系统性的、冰冷的扫描波如同涨潮般,开始漫无目的地冲刷每一个角落。几次,那扫描的余波几乎擦着他的意识边缘掠过,带来一种灵魂都要被冻结的僵直感。
【左转,切入那个废弃登录口的缓冲带!快!】叶晚疾呼。
陆寻猛地拐入一条狭窄的、布满数据乱流的通道。身后,他刚刚离开的区域,被一道粗壮的、纯白色的净化光束彻底覆盖、湮灭。
终点是一个极其不稳定、不断闪烁的“出口”光斑。这与赫卡忒带他进入时的那个相对稳定的接口完全不同,这个出口更像是一个系统的“漏洞”,一个即将崩溃的数据气泡。
【就是这里!启动紧急断线协议!现在!】叶晚的命令不容置疑。
陆寻毫不犹豫地执行了。他调动意识,触发了那个由叶晚预先设置好的、如同紧急逃生舱弹射按钮般的程序。
刹那间,天旋地转。
不再是平滑的意识抽离,而是如同被一股巨力从高速行驶的列车上粗暴地抛飞出去。所有的感官——视觉、听觉、甚至思维本身——都被撕扯、拉长、扭曲成无法理解的噪音和乱码。赫卡忒给予的“内窥镜”视角在崩溃,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异常记忆在失去约束后疯狂躁动,与“迷境”中沾染的无数情感碎片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场在他意识核心爆发的混沌风暴。
“呃啊——!”
现实世界,安全屋内。
陆寻猛地从连接设备上弹起,身体剧烈地痉挛,一口酸水混合着胃液直接呕了出来,溅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双眼充血,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耳中是血液奔流和海啸般的耳鸣。虚拟世界的眩晕与现实中身体的强烈排斥反应叠加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
他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颤抖的肩膀,将他按回床上,一个冰冷湿润的毛巾敷上了他的额头。叶晚的脸在晃动的视野里逐渐清晰,她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线,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全神贯注的审视和一丝隐晦的担忧。
“呼吸,陆寻。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陆寻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拼命跟随她的指引,对抗着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脏和仍在翻江倒海的意识。
他回来了。
从那个由记忆、欲望与谎言构成的深渊,带着一身的数据伤痕和一个同伴牺牲换来的、沉重的秘密,挣扎着爬回了现实的岸边。
而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