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公司的玻璃门倒映着嘉陵江的晨雾,吴梦琪站在旋转门前第三次整理裙摆。帆布包里的方案边角已经被手指摩挲得发皱,那片从李子坝摘的三角梅标本,透过牛皮纸隐约可见暗红的轮廓。她抬头望了眼写字楼顶层 —— 陈总的办公室在十三楼,窗台上摆着盆黄葛树,枝桠探出来,像在俯瞰楼下车水马龙。
“小姑娘又来了?” 保安室的张叔朝她挥手,搪瓷杯里的老鹰茶冒着热气,“陈总一早就去工地了,说是图书馆排水管的密封出了点问题。” 他掀开杯盖的瞬间,茶香混着江风漫过来,“不过他特意交代,让你在会议室等着。”
会议室的红木长桌泛着哑光,墙上的投影幕还停留在昨天的工程图纸。吴梦琪把方案放在主位对面,特意让李子坝轻轨的插画朝上。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在纸上画出细长的金线,恰好落在 “最终报价” 那栏 —— 这是她和李姐核算了七遍的数字,比公司底价高出三个点,却比张哥之前报的低了五个点。
九点整,走廊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吴梦琪猛地站起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线。陈总推门进来的瞬间,她注意到他裤脚沾着泥点,公文包的侧袋露出半截卷尺,金属卡扣上还挂着片干枯的青苔。
“坐。” 陈总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在看到方案封面时顿了顿,“昨天咖啡厅的 U 盘,我让技术部看了。” 他拉开椅子的动作很慢,江风从半开的窗缝溜进来,掀起方案的页脚,“你们的动态密封技术,确实能解决古籍室的减震问题。”
吴梦琪的指尖在膝盖上蜷成拳。她想起李姐说的 “关键时刻要沉住气”,便低头去拧矿泉水瓶,瓶盖旋开的脆响里,藏着她加速的心跳。
陈总突然把份文件推过来,封皮印着 “图书馆古籍修复室改造工程”。“这里有十五个书架需要更换密封材料。” 他的钢笔在 “紧急程度” 那栏画了圈,“按照你方案里的技术参数,给我个具体的施工时间表。”
吴梦琪翻到方案的附录,那里贴着她手绘的施工流程图。“三天进场,七天完工。” 她的指甲在 “夜间施工” 四个字上轻轻点了点,“避开图书馆开放时间,不影响读者借阅。” 这是她熬了两个通宵改的方案,把原本十天的工期压缩了三天,李姐说 “诚意要看得见”。
陈总突然笑了,指尖敲着桌面:“小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鼎盛吗?” 他起身走到窗前,黄葛树的影子在他肩上摇晃,“去年有个销售跟我拍胸脯,说他们的材料能抗八级地震。我问他,我的书架连轻轨经过都晃,八级地震有什么意义?”
吴梦琪想起自己蹲在李子坝轻轨站数过的数字 —— 每天 286 列列车经过,每次震动持续 37 秒。她轻声道:“真正的保护,不是对抗所有力量,而是像老重庆的吊脚楼,顺着山势建,跟着江风摇。”
陈总转身时,阳光刚好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十五个书架,合同金额四十七万。” 他从抽屉拿出印章,红色的印泥在晨光里泛着油光,“这是预付款的支票,下周一让你的施工队带着材料过来。”
支票上的数字像团跳动的火焰,吴梦琪的视线突然模糊了。她想起入职那天 hR 的刁难,想起张哥打翻的咖啡,想起深夜出租屋里凉透的泡面,那些委屈和坚持在这一刻突然有了形状。
“谢谢您,陈总。” 她伸手去接支票时,指尖不小心碰到陈总的指腹,两人同时缩回手的瞬间,都笑了。吴梦琪突然发现,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工程师,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温和 —— 就像李子坝轻轨站的老保安,看似严肃,却会在她蹲点时递来杯热茶。
陈总在合同上签字的瞬间,窗外的嘉陵江突然闪起金光。吴梦琪看着他笔尖划过纸面,“陈建国” 三个字刚劲有力,落在乙方代表栏的上方,像座稳稳的桥。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给陈总打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想起在火锅店哭着吃毛肚时,手机屏幕上 “无人接听” 的提示;想起张哥说 “你根本拿不下这个单子” 时的嘲讽 —— 原来所有的坚持,真的会在某个瞬间开出花来。
“下周一我会去现场。” 陈总的钢笔帽扣上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让你们的技术负责人准备好材料检测报告,我要亲眼看着第一批密封胶进场。” 他起身时,公文包的搭扣撞在桌角,弹出的声响里,混着吴梦琪没忍住的哽咽。
“怎么了?” 陈总突然回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
吴梦琪猛地摇头,指尖在合同边缘擦了擦,却把眼泪蹭成了更大的光斑。“没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却努力扬起嘴角,“就是觉得…… 这单对我很重要。” 这是她入职以来的第一笔真正意义的订单,是对那些深夜苦熬的证明,是对张哥冷嘲热讽的回击,更是李姐笔记本里那句 “坚持就有希望” 的鲜活注脚。
陈总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厚厚的纸页从封口露出来。“这是我收集的轻轨减震技术资料。” 他的指尖在封面轻轻敲了敲,“或许对你以后做方案有帮助。” 信封上印着 “重庆轨道交通集团” 的字样,边角已经泛黄,显然存了很多年。
吴梦琪接过信封时,指尖触到里面整齐的装订线。她突然想起在图书馆后院,陈总蹲在墙角指挥工人安装排水管的样子,原来严谨的工程师,也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刻。
走出写字楼时,正午的阳光突然炸开。吴梦琪站在解放碑的转盘旁,看着车流像水流般绕着纪念碑打转,突然想放声大喊。她掏出手机,通讯录里 “妈妈” 两个字亮得刺眼 —— 入职时妈妈说 “实在不行就回家”,现在她终于可以说 “我做到了”。
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时,她又突然放下了。李姐说 “没签的合同都是纸老虎”,她想等施工完成,拿着验收单再告诉家人。就像重庆人吃火锅,总要等红油沸腾了,才肯把毛肚下锅 —— 好事要慢慢来,才够滋味。
街角的火锅店飘来牛油香气,吴梦琪突然想吃顿正经的火锅。她走进店门时,老板娘用方言吆喝:“妹儿坐哪点?红汤还是鸳鸯?” 她选了靠窗的位置,看着解放碑的钟摆慢慢划过十二点,突然发现玻璃倒影里的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来份毛肚,七上八下那种。” 吴梦琪翻开菜单时,手机突然震动。是李姐发来的消息:“张哥在办公室说你抢了他的客户,王经理让你回来解释。” 后面跟着个加油的表情,像颗小小的太阳。
吴梦琪合上菜单的动作很稳。她想起方案封面上那幅轻轨插画,想起陈总递来的技术资料,想起李姐笔记本里的三角梅标本。阳光穿过火锅店的玻璃窗,在她手心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那些在黑暗中闪烁的希望。
她给李姐回了条消息:“等我回去。” 然后把手机放进包里,抬头对老板娘笑了笑,“再加份黄喉,要最脆的那种。”
毛肚在红汤里翻滚的瞬间,吴梦琪仿佛看到未来的路 —— 或许还有更多的张哥,更多的刁难,更多的深夜苦熬,但只要像重庆的轻轨那样,穿过楼宇时不退缩,遇到弯道时不慌张,总有一天,能在自己的轨道上,稳稳地驶向远方。
结账时,老板娘递来颗薄荷糖:“妹儿看起来有喜事?” 吴梦琪含着糖笑了,青柠味在舌尖散开的瞬间,她觉得整个重庆的阳光,都落在了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