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选择性地不愿去深想,能够构陷丞相李斯,并对其家眷痛下杀手的朝廷,被赵高这种奸佞把持的朝廷,真的还会在意他一个边将的死活和功劳吗?
他的忠诚,是否从一开始就错付了对象?
信息的不对称,将他困在了这座孤城之中。
他只知道要尽忠职守,却不知所要效忠的对象,早已从内部开始腐烂,甚至抛弃了他。
城外是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涌动,城内是疲惫的死守与希望渺茫。
雍丘,这座中原腹地的城池,似乎成了被遗忘的信息孤岛,血肉磨盘,消耗着所有人的生命和耐心。
决定其命运的钥匙,却并不完全掌握在城内外任何一方的手中。
定陶城在萧何的精心治理和赵戈的强势主导下,高效运转着。
政令畅通,市井繁荣,军备日盛,每日都有来自各地的豪强,士人乃至小股义军前来投奔,“张楚”的旗帜在中原腹地愈发耀眼。
在这片蓬勃景象之下,一股暗流也开始悄然涌动,并迅速向着广阔的地域扩散。
酒肆茶楼,市井街巷,甚至往来商旅的言谈中,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一个名字——楚怀王,熊心。
“听说了吗?项梁将军当年拥立的那位楚怀王,好像并没死在乱军中…”
“可不是嘛!据说流落民间,正暗自集结忠义之士,欲光复楚室呢!”
“嘿,这下有意思了。项将军没了,现在这边是赵王和吴王打着‘张楚’旗号,那边又冒出个正牌的楚王之后…这将来楚地,听谁的?”
“谁说得准呢?不过要是能找到那位熊心公子,拥立之功,可是天大的富贵啊!”
诸如此类的议论,似长了翅膀,迅速在南方的城池乡野间传播。
起初还只是窃窃私语,很快便成了公开的谈资。
许多原本观望的旧楚贵族地方豪强,心思都活络起来。
相比于已然成势,规矩森严的赵戈吴广,一个流落在外,需要依靠的“正统”楚王,显然更能满足一些人的政治投机欲望。
这股风潮的源头,正是来自定陶。
郡守府内,赵戈听着周显的汇报。
周显已从南方探查归来,虽未找到熊心的确切下落,却成功地将赵戈想要散布的消息,通过那些看似无意的“商人闲谈”,投放到了目标区域。
“将军,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南方各地,尤其是彭城盱眙一带,寻找楚怀王的风声很紧。不少地方豪强都在暗中派人打听。”
周显低声道。
赵戈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熙攘的街道,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
“很好。水已经搅浑了,就看那条藏在深处的鱼,会不会自己冒头了。”
他这招叫做打草惊蛇,也叫欲擒故纵。
熊心不是喜欢躲在暗处要挟他吗?那他就把水搅浑,把“楚怀王”这个名头炒得炙手可热,让所有人都去找他!如此一来,熊心面临的局面瞬间逆转。
要么,他继续深藏,盯着他的人越来越多,暴露的风险急剧增加,赵戈的暗影找到他的机会也更大。
要么,他被迫现身,选择与某股势力合作。
但无论他选择谁,都会从暗处走到明处,赵戈便能看清他的底牌和倚仗。
更妙的是,赵戈打着“张楚”的旗号,却主动散播寻找“正统”楚王的消息,在外人看来,这是赵戈大公无私,心向旧主的表现,极大地安抚和吸引那些心怀故楚的势力。
一旦熊心真的出现,如何处理,主动权就回到了赵戈手中。
“继续盯着。”
赵戈吩咐周显,“尤其是那些突然活跃起来的旧楚贵族和地方豪强,看看他们都和谁接触。熊心若想有所作为,必然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诺!”
安排完周显,赵戈又立刻修书一封,派人火速送往陈郡吴广处。
信中,他并未提及熊心要挟自己的核心秘密,只言“据闻楚怀王熊心可能流落民间,此乃重大变数,若被有心人利用,恐动摇我‘张楚’根基,引发内部分裂”。
要求吴广立刻在陈郡及周边地区暗中布控,严密监视所有可能与旧楚王室关联的势力和通道,一旦发现熊心踪迹,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请”回陈郡,严加“保护”,绝不能让其他势力,尤其是项羽或别有用心者抢先得到!
“保护”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赵戈相信,以吴广的沉稳和对“张楚”旗帜的维护之心,必然能领会其中的紧迫性和重要性,会全力以赴。
书信送出,赵戈坐回案前。
棋盘已经摆开,棋子已然落下。
他利用人心的贪婪和对“正统”的迷信,织成了一张大网,静待着那条自以为是的鱼儿游动。
他现在反而希望熊心能有点胆量和野心,最好能忍不住跳出来,去接触某些势力。
这样,他才能将这些潜在的敌人一并揪出,一网打尽。
“熊心啊熊心…”赵戈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寒光闪烁,
“你最好真的有点本事,别让我太失望。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定陶与陈郡,这两大根据地,张开的无形巨网,开始悄然收拢。
南方的气氛,在看似热切的寻找与期待中,暗藏着一触即发的杀机。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赵戈,则稳坐钓鱼台,继续经营着他的基业,等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他不仅要应对前方的强秦,更要清理后院潜在的“火灾”。
统一的方向不容阻挡,任何试图在这条路上制造障碍的人,都将被他毫不犹豫地清除。
风声鹤唳之下,一场针对“正统”的围猎,已然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