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阳光正好。
林阳的新宅院内,那棵老槐树的树荫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
旁边的小泥炉上,正用文火温着一壶新制的果酒,丝丝缕缕的甜香混着酒气,在空气中弥漫。
石桌上,摆着一碟刚出锅的炸小鱼干,金黄酥脆,是林阳昨夜研究出的下酒绝配。
而林阳,这次可没闲着,正在着手鼓捣一些新玩意儿。
自打前日孟郭二人离去,他又莫名其妙的获得了系统的躺平奖励。
一个【百步穿杨】的神技!
这系统奖励,真就主打一个随机!
前有身强体壮,现有百步穿杨。
这么一搭配,就和得了新玩具一般,林阳已经命人在院中架起木靶,买了长弓。
“昔日吕温侯辕门射戟,今日看我林阳百步穿杨!”
林阳戴好仆从递过来的韘(she),戴在大拇指上。
说白了,这玩意儿就是个扳指,保护拉弓的那根手指头。
“嗖!”
长弓拉满,三十步开外,正中靶心!
“好!”
侍女仆从还没来得及叫好,就听的门口传来一声喝彩!
林阳回头,只见院门外站着三人。
除了“孟良”和“郭睿”,还跟着一个陌生人。
此人年岁与孟良相仿,面容刚毅,法令纹深重,一双眼睛锐利得像是能穿透人心。
他身姿挺拔,站得笔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严肃气息,与这院中悠闲的氛围格格不入。
林阳的目光在这人脸上一扫而过,却是挂上了笑脸。
福星又来了。
“澹之,今日又来叨扰。”曹操依旧是那副豪爽模样,笑着走上前来,“我来为你引荐,这位是程仲,字公正,亦是我的同僚好友。听闻澹之高才,特来拜会。”
林阳脸上却挂起了职业化的微笑,对着程昱拱了拱手:“原来是公正兄,失敬失敬。”
程昱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看着正中靶心的羽箭,曹操不动声色的夸赞一句:“澹之好箭法!”
不过显然是客套。
常在军中之人,三十步一箭命中靶心的将领,太多了。
林阳也是随意的摆摆手:“不足一提。三位快快请座。”
石桌前,四人围坐,仆从奉上茶水。
程昱看了一眼那泥炉上的温酒和小碟里的炸鱼,眉心皱了起来。
在他看来,这哪里是什么贤士的居所,分明就是一个不思进取的富家翁消磨时光的安乐窝。
曹操和郭嘉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坐下,拿起小鱼干就往嘴里送,吃得嘎嘣脆。
唯有程昱,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既不动茶,也不碰点心。
林阳看在眼里,心中暗笑。
这位“公正兄”,看来是个硬茬。
“澹之啊,”曹操嚼着鱼干,含糊不清地开口,主动为程昱打开话题,“我这位公正兄,为人最是严谨,尤其精通法度。他听闻你那‘政务革新司’所推行的‘三曹对案’之法,心中有些许不解,今日便是特来请教的。”
林阳心中顿时了然。
必然是孟郭二人在此人面前称赞自己,这位公正兄要么不信,要么不满,于是前来讨教。
林阳放下手中的书,看向程昱,一脸诚恳地笑道:“公正兄有何指教,但说无妨。我不过是些胡思乱想的野路子,若有谬误之处,还望公正兄不吝赐教。”
程昱见他态度谦和,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
“林主事客气了。”
程昱还是比较生疏的唤了一声主事。
微微停顿,接着沉声开口,一上来,便是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
“我听闻,‘三曹对案’,乃是引入第三方,以作公断。此法看似公允,却有一处疏漏。倘若,有那争执之曹部,暗中与那‘听证’之曹部私下串通,互为奥援,届时黑白颠倒,是非混淆,又当如何处置?律法之上,此等行为,该当何罪?”
讲人话就是:甲乙两人辩论,请了丙当第三方。要是甲和丙很熟,私下串通,你怎么搞?
这个问题,又刁钻,又现实。
它直指这套制度最核心的漏洞——人情与腐败。
郭嘉在一旁听着,捏着酒葫芦的手都顿了顿。
曹操也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阳,想看他如何应对程昱这开门见山的第一击。
然而,林阳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林阳先转头看了一眼程昱那紧绷的脸,然后慢悠悠地提起茶壶,为他面前那杯丝毫未动的茶水,又续上了一些。
“公正兄,”林阳的声音不紧不慢,“你为何如此暴躁?”
“什么?”程昱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哪里暴躁了?
我这是在与你探讨法度!
林阳却像是没看到他那错愕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
“你看这茶,水若太急,茶叶便会翻滚不休,冲出来的茶汤,必定苦涩。人心同样如此。公正兄你心中似乎憋着一团火,这火气不散,看问题,自然就容易只见其“弊”,难见其“利”了。”
林阳这话,看似是在说茶,实则句句都在点程昱。
程昱被他这番话抢白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这常常与人辩论,都是以法理、以大义压人,何曾被人说过“暴躁”?
“我并非暴躁!”程昱强自辩解。
“是吗?”林阳微微一笑,那笑容纯良无害,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程昱的痛处。
“可公正兄你一开口,便是‘串通’‘舞弊’‘该当何罪’。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心怀叵测,随时准备钻营取巧。这,便是心中有火气的表现。”
“你!”程昱语塞。
林阳这才将话题绕了回来,不紧不慢地解答他最初的问题。
“至于公正兄所虑之事,其实,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为何不是问题?”程昱下意识地追问。
林阳摊了摊手,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那‘三曹对案’,压根就不是律法,它也不是为了裁决‘是非对错’而设的。”
“不是为了裁决是非?”程昱彻底被他搞糊涂了。
“当然不是。”林阳笑道,“它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效率’。是让两件扯皮的事情,尽快得出一个‘结果’,无论这个结果是什么。至于这个结果是否绝对‘公正’,是否绝对‘正确’,那根本不重要。”
“什么?!”程昱霍然起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要此结果,又有何用?!”
“公正兄,你又急了。”林阳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我问你,户曹的田地,是叫‘田畴’,还是叫‘公田’,很重要吗?军械司的弩机,是叫‘望山’,还是叫‘虎眼’,很重要吗?这些事情,争论上一年,也分不出个绝对的对错。但这一年里,因此而耽误的公文流转,造成的效率低下,却是实实在在的损失。”
“所以,‘三曹对案’的本质,就是一场‘有规则的争吵’。它提供一个平台,让大家把矛盾摆在明面上,尽快吵完,尽快拿出一个统一的方案,然后所有人照此执行。至于方案本身是叫‘张三’还是‘李四’,真的无所谓。只要统一了,效率就上来了。这,就是它最大的‘公正’。”
“至于你说的串通舞弊……”林阳笑笑,摇头继续道,“那就更简单了。这次你户曹和工造曹关系好,联手让屯田曹吃了亏。那下次,轮到工造曹和兵曹争执时,屯田曹和兵曹难道就不会联起手来,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吗?这就像小孩子玩泥巴,你今天多占一块,我明天就多挖一角。一来二去,大家自然会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敢做得太过火。这,便是人性。何须律法来强行干涉?”
一番话,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程昱呆呆地站在那里,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带着满脑子的律法条文、刚正不阿前来,准备与对方来一场关于制度与人性的激烈辩论。
结果,对方却告诉他,我这套东西,玩的就不是“公正”,而是“效率”。
靠的也不是“法理”,而是“人性”。
这完全是两个维度的思考方式。
程昱一时无语,思索片刻,只能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