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屏幕散发出的惨白光芒，像一层薄霜，覆盖在陈见深惊疑不定的脸上。那闪烁的光标，每一次明灭，都仿佛敲击在他的心脏上，发出空洞的回响。灵堂里死寂无声，先前那苍凉的戏曲和诡异的自动操作所带来的喧闹，此刻反而成为一种令人怀念的背景音，衬得现在的寂静更加粘稠、更加窒息。
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理性告诉他，这依然可能是某种极其恶劣的病毒或高级黑客的恶作剧。但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低语：不是的。没有病毒会精准地播放祖父临终前听的戏曲，没有黑客会无聊到去模仿一个老人用九宫格打字的习惯。
那光标还在闪，不急不躁，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耐心。
陈见深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梗塞感。他缓缓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去碰电源键，而是带着一种试探，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是否要触碰那空白的页面，打下一个字，一个问号。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他几乎跳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是一条社交媒体的推送通知。当他看清通知内容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通知显示，他特别关注的、祖父那个几乎长满荒草的账号，刚刚发布了一条新的状态。
祖父……已经去世七天了。
陈见深的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条推送。账号主页跳转出来，最新一条动态，发布于一分钟前，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下面好冷。」
配图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细节的漆黑。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陈见深的呼吸变得粗重。是账号被盗了？对，一定是这样！有人利用祖父的去世搞这种下作的恶作剧！愤怒暂时压过了恐惧，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删除这条动态，并立刻开始尝试修改账户密码。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因为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好几次都按错了键。
修改密码，强制下线所有设备。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后，他紧紧盯着手机屏幕，胸膛起伏。好了，结束了。该死的盗号者。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供桌上的平板。记事本的光标依旧在闪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巧合吗？平板的异常和社交账号的被盗，同时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灵堂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长明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就在陈见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丝时——
“叮。”
又是一声熟悉的推送音，来自他的手机。
陈见深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低头。手机屏幕上，赫然又是一条来自祖父账号的推送。
这不可能！他刚刚修改了密码！
他颤抖着点开。新的动态，发布于几秒钟前：
「钱不够用了。」
文字下面，是一张自动生成的、模糊的图片，隐约像是大量冥币堆积的图案。
恐惧如同冰水，彻底浇灭了他刚才的愤怒。这不是盗号。盗号者无法在密码被修改后立刻再次登录并发布内容。这违背了最基本的网络规则。一种超出他理解范畴的力量，正在运作。
他猛地转向那台平板，仿佛它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屏幕上的记事本，依然是一片空白，只有光标在闪。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难道……祖父的“痕迹”，并不只存在于这台平板里？而是在整个……网络之中？
他冲到供桌前，双手撑在桌沿，死死地盯着那闪烁的光标。他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无声的对峙，一种想要沟通、想要确认、哪怕是确认最坏结果的冲动，驱使着他伸出了手指。
他点中了空白处，虚拟键盘弹了出来。他犹豫着，用颤抖的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了一句问话：
「爷爷，是您吗？」
按下发送键（或者说，回车键）的瞬间，他感到一阵虚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光标停止了闪烁。
它静静地停留在那句问话的后面，像一个陷入沉思的人。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陈见深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他屏住呼吸，等待着。是会出现更多的文字？还是会有更可怕的异象？
几秒钟后，光标重新开始闪烁。但它没有打出任何汉字。
在陈见深那句问话的下面，出现了一行新的、由英文字母和符号组成的文字：
「网——页——无——法——访——问」
一个标准的、冰冷的、任何浏览器在失去连接时都会弹出的错误提示。
陈见深呆呆地看着这行字，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更深沉的绝望攫住了他。他试图沟通，却得到了一个系统报错。
“靠！”他低吼一声，积压的恐惧和挫败感在这一刻爆发了。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那台平板，而是冲到了客厅角落的路由器旁。既然这一切都与网络有关，那就切断它！彻底切断！
他一把拔掉了路由器的电源线。
所有的指示灯瞬间熄灭。
几乎在同时，灵堂里的智能音箱，发出一声尖锐的、不似人声的啸叫，随即陷入死寂。客厅的智能窗帘，原本半开着，此刻猛地一顿，然后开始毫无规律地快速开合，电机发出“嗡嗡”的哀鸣。甚至连厨房的智能冰箱，都传来一阵压缩机超负荷运转的怪异噪音。
整个家，仿佛一个被突然掐断大脑的躯体，陷入了混乱的、濒死的痉挛。
而在这片混乱中，陈见深惊恐地看到，那台已经断网的平板电脑，屏幕不仅没有暗下，反而亮度激增，记事本上那行「网——页——无——法——访——问」的文字疯狂地闪烁、跳动，仿佛在表达着极度的“不满”。机身原本冰凉的触感，此刻竟然变得有些烫手。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在警告他，切断连接，是更不可饶恕的冒犯。
陈见深冷汗涔涔，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更严重的错误。他手忙脚乱地，几乎是带着祈求的心态，将路由器的电源线重新插了回去。
指示灯依次亮起，网络恢复。
家中的智能设备们，如同被安抚的野兽，逐渐平息下来。智能窗帘停在了完全闭合的位置，音箱不再作响。
陈见深瘫坐在路由器旁，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他心有余悸地，缓缓抬起头，望向灵堂供桌的方向。
平板屏幕依旧亮着。但上面的文字变了。
「网——页——无——法——访——问」的提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新的汉字，每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看。着。我。」
陈见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平板屏幕上方的那个小小的、平日里极易忽略的前置摄像头吸引了过去。
在那个微小的、深色的玻璃透镜旁边，一颗针尖大小的、猩红色的指示灯，在昏暗的灵堂里，清晰地、稳定地，亮了起来。
它，真的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