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镇。
三个斑驳的大字,如同三把生锈的锁,猛地撞开了记忆深处最沉重的那扇门。
秦安僵立在冰凉的夜风中,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边只剩下自己骤然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简陋的牌坊,投向小镇后方那在浓重夜色中沉默匍匐的、巨大而熟悉的轮廓。
蜿蜒的山脊,沉默的剪影,如同亘古便卧于此地的巨兽。
那是……青牛山。
绝不会错。
他生于斯,长于斯,在山脚下放了十三年的牛,每一个起伏,每一处褶皱,都早已刻入灵魂最深处。
可是……怎么会?
他从遗弃之地北部的黑水湖,穿过那危险的空间通道,怎么会……直接回到了青牛山?!
这之间的距离,何止万里?!澜沧界广袤无边,南荒与青牛山所在的地域相隔不知多少大川巨泽,寻常修士穷极一生也难以横跨!
那空间通道……竟然是一条……超远距离的传送通道?甚至可能是……跨界通道?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他的认知。
但眼前熟悉的景象,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熟悉味道,都在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他真的……回来了。
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十三年的放牛娃生涯,八十载的现代南柯一梦,冥井下的生死挣扎,遗弃之地的孤独跋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最终都凝聚成眼前这片沉默的、在夜色中熟睡的故土。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酸涩,茫然,甚至还有一丝……近乡情怯?
但他很快便将这丝波动强行压下。
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回来,并不意味着安全,更不意味着终结。
幽冥宗的威胁依旧如悬顶之剑,那冥井下的秘密,那星空中的敌人,那隔空抓来的骨手……一切都未曾消失。
甚至,因为他身负混沌之力的回归,可能让这片原本相对平静的土地,卷入更大的风暴。
他收敛起所有气息,如同最谨慎的猎手,悄无声息地融入小镇边缘的阴影之中。
小镇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贫穷、闭塞,夜深人静,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和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他凭着记忆,穿过熟悉又陌生的小巷,走向镇子最西头,那间早已破败不堪、属于他这具身体父母的土屋。
屋舍比他离开时更加残破了,篱笆倒塌,屋顶甚至塌陷了一角,显然早已无人居住,被彻底遗忘。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走了进去。
屋内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蛛网遍布,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桌,一张土炕,以及角落里几个早已腐朽的破筐。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
他走到土炕边,手指拂过炕沿厚厚的灰尘。
就在这里,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醒之后,一切皆不同。
如今,梦中之梦醒来,他又回到了这里。
因果循环,仿佛一个诡异的圆。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开始动手,简单清理出一小块可以落脚的地方。
从玄玑道人那里得到的三样东西,被他拿了出来。
紫金裂纹玉简「《神霄谕世雷经》残篇」、焦黑养魂木、空冥石碎晶。
他首先拿起那块养魂木。入手温热,精纯的雷霆生机之力源源不断流入体内,滋润着干涸的丹田和受损的神魂,效果奇佳。之前消耗过度的混沌之力,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甚至变得更加凝练了一丝。
果然是好东西!
他将养魂木贴身放好,持续温养。
然后,拿起了那枚紫金玉简和那堆空冥石碎晶,以及……那面得自古修的、破损的青铜阵盘。
神识沉入玉简。
「神霄谕世雷经」虽只是总纲残篇,且主要阐述雷法,但其对能量本质的理解、对天地法则的运用,远远超出了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法门。里面涉及到的某些关于「震荡」、「共鸣」、「破界」的高深理论,让他对阵法、尤其是空间阵法的理解,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再结合「基础阵法图解」的根基、「小阴煞阵详解」的阴力运用,以及脑海中那副星空航线图的宏观认知……
他眼中渐渐亮起明悟的光芒。
原来……如此!
空间阵法的核心,在于「共振」与「锚定」!
以空冥石这类能沟通空间之力的材料为基,以特定的能量频率进行震荡,共鸣虚空,再以强大的神念或者预先设好的坐标进行锚定,方能开辟稳定通道!
他之前使用那远古传送阵和星辰晶体,更多是依靠外物和本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现在,他终于初步理解了其中的原理!
他立刻开始动手尝试。
指尖缭绕起灰蒙蒙的混沌之力,不再是粗暴地注入,而是以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精妙的频率开始震荡,如同无形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去接触那些空冥石碎晶。
碎晶微微嗡鸣,内部的空间能量被引动,变得活跃起来。
然后,他又将这股震荡的频率,引导向那面破损的青铜阵盘。
阵盘上那些模糊的符文,一个个逐渐被点亮,虽然光芒微弱,却稳定而有序!
有效!
秦安全神贯注,心神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又再次暗下。
整整一天一夜,他都在不断地尝试、调整、失败、再尝试。
终于!
在第二天夜幕再次降临时!
嗡——!!!
那面青铜阵盘猛地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表面所有残存的符文尽数亮起,虽然许多地方依旧破损,但核心处已然贯通,散发出稳定的、柔和的银色光辉!
一股清晰的空间波动自阵盘上弥漫开来!
成功了!
虽然这阵盘破损太严重,无法进行超远距离传送,但秦安能感觉到,凭借它,自己已然可以进行短距离的、小范围的精准空间挪移!
这无疑是一张极其宝贵的保命底牌!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脸色因心神消耗过度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中却充满了喜悦和自信。
然而,就在他准备收起阵盘,稍作调息之时——
怀中的养魂木,以及那修复好的青铜阵盘,几乎同时……微微发热,并且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指向性明确的……波动感应!
这感应……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地下?!
秦安猛地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养魂木和空间阵盘……同时产生感应?这绝非巧合!
难道……这青牛山下,这间破屋之下,竟然隐藏着……与雷霆之力、与空间之力相关的……东西?!
一个被埋葬了无数年的秘密?!
他立刻俯下身,混沌之力灌注双目,仔细探查着脚下的地面。
地面是夯实的泥土,看起来毫无异常。
但他相信养魂木和阵盘的感应!
他并指如刀,混沌之力凝聚,开始小心翼翼地向下挖掘。
泥土被轻易切开。向下挖了约莫三尺深后,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处坚硬的、非金非石的障碍物!
他清理开周围的泥土,露出一片……光滑如镜、刻满了无数细密复杂符文的……黑色石板!
这石板的材质,他从未见过,触手冰凉,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温润。其上的符文古老而深奥,与神霄宗雷经中的某些符文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复杂,而且……带着浓郁的空间波动!
而在石板的正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凹下去的手印轮廓。
秦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
他尝试着将手掌缓缓放入那凹下去的手印之中。
严丝合缝。
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然后,他尝试着,将一丝混沌之力,缓缓渡入石板之中。
就在混沌之力接触石板的刹那——
异变再生!
整块黑色石板猛地亮起!上面的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疯狂流转!一股远比青铜阵盘强大、浩瀚、古老的空间波动,轰然爆发!
与此同时!
秦安怀中的养魂木也爆发出璀璨的雷光,与石板交相辉映!
轰隆隆隆——!!!
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以那黑色石板为中心,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庞大的阵法光纹,瞬间蔓延开来,覆盖了整个屋舍,甚至向着屋外扩散!
耀眼的光芒冲天而起,瞬间冲破了破败的屋顶,将整个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强大的空间之力扭曲了光线,让整间土屋仿佛变成了水中的倒影,模糊不清!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光?!」
「快看!秦家老屋!」
小镇顿时被惊动,无数惊呼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秦安脸色剧变!
他没想到动静会这么大!根本来不及阻止!
此刻,他脚下的阵法已然彻底激活,一股无法抗拒的传送之力包裹了他,要将他拖入未知的空间通道!
而就在这时!
嗖!嗖!嗖!
数道强横的气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以惊人的速度从青牛山方向疾掠而来,瞬间便出现在了小院上空!
为首一人,身穿黑袍,面容阴鸷,周身散发着浓郁的幽冥死气,其修为……赫然是筑基大圆满!其身后两人,也是筑基后期!
幽冥宗的人?!他们竟然一直潜伏在青牛山?!
那为首的黑袍修士目光贪婪地盯着下方冲天的光柱和那浓郁的 space 空间波动,以及被光芒笼罩的秦安,发出尖锐的厉笑:
「哈哈哈!果然在此!宗门寻找多年的『虚空雷府』钥匙果然在此!小子!交出传承!饶你不死!」
话音未落,他已一掌拍下,一只巨大的、由精纯幽冥死气凝聚的鬼爪,撕裂空气,狠狠抓向光柱中的秦安!
而此刻,秦安正被那强大的传送之力束缚,几乎无法动弹!
眼看那鬼爪就要落下——
秦安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疯狂的决绝!
他强行调动起刚刚恢复的所有混沌之力,不是对抗那鬼爪,而是……全部注入脚下的黑色石板和那青铜阵盘!
「想抓我?那就……一起走吧!」
他发出一声低吼!
轰!!!
脚下的传送光柱骤然暴涨到极致!空间之力狂暴到了极点!
那抓来的幽冥鬼爪在接触到光柱边缘的瞬间,竟被那混乱的空间之力猛地搅碎、吞噬!
「什么?!不——!」那黑袍修士脸上的贪婪瞬间化为惊骇!
但已经晚了!
耀眼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巨大的空间波动猛地向内一缩,然后……轰然爆发!
整间破旧的土屋,连同院落的土地,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光滑无比的、深不见底的巨坑!
而秦安,以及那三个猝不及防的幽冥宗修士的身影……也随着那耀眼的光柱,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闻讯赶来、目瞪口呆、如同石化般的青牛镇百姓,以及……夜空中渐渐平息的、混乱的空间涟漪。
青牛山,依旧沉默地匍匐在夜色中。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又仿佛……刚刚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更加不可预测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