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凛冬的寒风还在北境大地上呼啸,但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要是从高空俯瞰,你能看到一幅足以让任何时代的历史学家都陷入疯狂的画卷。
在磐石城的南方,一条宽阔平坦又笔直的白色大道,像一柄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黑石山脉崎岖的地表。它无视山谷跨越河流,用一种不讲道理的姿态,每天都向着南方还有鹰愁关的方向延伸出数里距离。
这就是南望一号公路。
在磐石城的东侧,曾经湍急的落凤河,被一座巍峨水泥大坝拦腰截断,形成了一个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被驯服的河水通过巨大管道,涌入一片红砖跟钢铁构成的全新区域。
在那里,数十座高炉喷吐着橘红色烈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昼夜不息。巨大的水轮带动成排的锻锤,将烧红的铁锭捶打成各种标准的形状,火星四溅,像是一场永不落幕的流星雨。
这里,是落凤河工业区。
苏玉娘站在一处山坡上,看着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再一次感到那种熟悉的,从灵魂深处来的战栗。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在这一个月里,她的商队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的往返于磐石城跟边境。她几乎垄断了周边所有地区的粮食矿石跟人力市场,赚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利润。
但她越是深入的参与到这个叫磐石的体系中,就越是感到恐惧。
这一个月,磐石城消耗的物资,足以让一个中等国家破产。
但这一个月,磐石城产出的东西,却足以武装三个这样的国家。
她亲眼看到,那些被她的商队带来的面黄肌瘦的流民,在短短几天内,就变成了纪律严明干劲十足的产业工人。
她亲眼看到,那些堆积如山的铁矿石,被吞进高炉,再从另一端出来时,就变成了一门门闪着金属寒光的,被称为雷神之怒的火炮。
这已经不是建设了。
这是创世!!
而创造这一切的那个女人,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
南望一号公路三号标段,一座即将跨越深谷的桥梁施工现场。
夏青禾正戴着一顶藤条编成的安全帽,对着一张巨大的图纸,眉头紧锁。
“效率还是太低了。”
“都一个月了,路才修了不到一百公里,这速度放在现代,能被骂到祖坟冒烟。”
“这帮人的思想还是停留在小农经济时代,造个桥墩都得现场浇筑,等水泥凝固就要好几天,简直是浪费生命。”
“老石!”
“总工程师,俺在!”
老石,这位如今已经是北境开拓总署首席技术顾问的匠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夏青禾指着图纸上的桥梁结构,直接下令:
“通知工业区,从明天开始,所有桥梁的t型梁还有桥面板,全部采用预制件模式!”
“啥……啥是预制件?”老石一脸茫然。
“就是在工厂里,用标准模具,提前把这些东西都造好。然后用马车拉到这里,用我们新造的蒸汽起重机,跟搭积木一样,把它们吊装上去!”
夏青禾在图纸上飞快的画着示意图。
“我们的工人,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现场施工,只负责组装!听懂了吗?流水化,模块化,标准化!这才是基建的灵魂!”
老石跟旁边几位技术员看着那份全新的,宛如天书般的模块化吊装施工方案,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只是隐约明白了一件事。
总工程师大人,又一次,嫌他们太慢了。
……
黑石山脉深处,一处隐蔽的峭壁上。
鹰愁关最顶尖的斥候,代号黑隼的男人,正用一种看鬼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山下的景象。
他在这里潜伏了十五天。
十五天前,这里还是一片原始森林。
而现在,一条宽得能容纳十辆马车并行的白色大道,已经铺到了他的脚下。
他看到成千上万的人,像蚂蚁一样,分成无数个小队。
最前面的队伍,在山壁上钻孔,然后填进一种黑色粉末。一声巨响之后,山石崩裂。
紧接着,另一队人开着一种能喷吐白色蒸汽的钢铁怪兽(蒸汽压路机),将地面压的无比平整。
最后,是负责铺设路面的队伍,他们将一种灰色粉末跟石子混合,均匀的铺在路上。几个时辰后,那路面就变得比岩石还要坚硬。
他们有条不紊分工明确,每一个步骤都衔接得天衣无缝。
“那不是在修路。”
“那是一头白色的巨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这片土地。”
黑隼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必须回去!
“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报告给陈武将军!”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这是天灾!!”
……
鹰愁关,将军府。
陈武正惬意的喝着新到的春茶,听着手下将官们的奉承。
“将军英明,那夏青禾果然是个妇道人家,打了两场胜仗就得意忘形,居然把钱都拿去修路了,简直是自寻死路!”
“等开春,咱们的大军一到,她那条破路,正好方便咱们的铁骑踏平磐石城!”
陈武抚着胡须,得意的笑了。
他也这么认为。
就在这时,亲兵冲了进来。
“将军!斥候黑隼,有紧急军情禀报!”
衣衫褴褛神情疯癫的黑隼被带了进来。
他一看到陈武,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将军!!快跑吧!!怪物要来了!!”
“放肆!!”陈武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踹开,“什么怪物?给本将军说清楚!”
黑隼语无伦次的描述着他看到的一切——会自己走的钢铁怪兽,能让山崩地裂的黑色粉末,还有那条每天都在向鹰愁关逼近的白色大道。
“他们……他们不是在修路!!他们是在为他们的战争巨兽,铺设一条直通我们城下的轨道啊!!!”
满堂将官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这小子是疯了吧?”
“什么钢铁怪兽,我看他是被北境的狼吓破了胆!”
陈武的脸色铁青,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尽了。
“拖下去!!”他怒吼道,“临阵怯言胡言乱语动摇军心!斩了!!”
然而,就在黑隼被拖下去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所有派出去的斥候,都带回了同样的消息。
一个比一个惊恐一个比一个绝望。
“报!将军!那条白色的路......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五十里了!”
“报!!我们派去骚扰的骑兵队......被一种能从一里外取人性命的妖术打残了!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到!!”
“报!!!前方的山谷里,能听到地动山摇的轰鸣!有人看到......他们在一夜之间,就在河上架起了一座钢铁大桥!!!”
将军府内的气氛,从一开始的嘲笑,变成了死寂。
陈武终于坐不住了。
他亲自登上鹰愁关最高的城楼,举起望远镜,望向北方。
一看之下,他手中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看到了。
在地平线的尽头,那条宽阔平坦的白色大道,已经清晰可见。
他甚至能看到,在大道的尽头,无数的黑点正在蠕动,伴随着滚滚的烟尘跟隐约传来的轰鸣。
那条路,如同一根已经点燃了引线的炮管。
而鹰愁关,就是那枚被死死顶在炮口上的,弹丸。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陈武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黑隼那句话的含义。
“我们……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