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还在案上,油花未散。
凤昭月跪着没动,掌心火纹早已沉寂,神识却像被刀割过,一阵阵发烫。她知道刚才那一眼天机眸耗得太多,再用一次,怕是要昏过去。
可她不能倒。
谢陵舟站在她身侧,玄色衣袖垂下,指尖沾了点血——那是她之前试茶时蹭到的伤口裂开了。他没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块铁碑,压住了殿里翻涌的暗流。
慕容景盯着那杯毒茶,手攥着龙袍补丁,指节发白。
“王妃说要为朕尝膳。”他终于开口,“现在就来?”
凤昭月低头:“臣妇愿当场试毒。”
她说完,抬手取过太监端来的新茶盏,亲自从御炉取水冲泡。茶叶入水舒展,热气腾起时,她袖中最后一张火纹符滑进袖口,无声贴在指尖。
这不是攻击,是护。
火纹温养茶气,能驱潜伏毒机。哪怕只能撑一炷香,也够了。
她捧盏起身,稳稳走到殿心,双膝再跪。
“请陛下饮茶。”
慕容景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包扎的手上。
“你不怕这茶真有毒,你先喝了,命就没了?”
“怕。”她答得干脆,“但臣妇若不来,陛下今日就会死。”
一句话,殿内死寂。
谢陵舟眉梢微动。
他知道她在赌。
赌皇帝还有底线,赌裴仲的毒还没完全控制这座宫。
慕容景沉默片刻,挥手让太监取来银针验茶。银针入水,瞬间发黑。
“真是断肠散。”林太医颤声确认,“混了迷魂香,发作快,无解。”
皇帝闭了闭眼。
他信了。
不是信凤昭月,是信这毒是真的,幕后之人真想他死。
他伸手接过茶盏,却没有喝,而是看向谢陵舟:“皇叔手握重兵,如今又有人替你洗清嫌疑……朕若不给点赏,岂不是显得薄情?”
谢陵舟上前一步:“臣不敢居功。”
“不是赏你。”慕容景冷笑,“是信你一次。从今日起,王妃每日入宫,为朕亲理膳食药膳,直至秋猎结束。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凤昭月心头一松。
成了。
她不是为了讨好皇帝,是为了让谢陵舟脱险。
只要她每天进宫,皇帝活着,裴仲就无法制造“暴毙”嫁祸谢陵舟的局。而她每日试膳,等于把谢家和皇权绑在一起,谁动谢陵舟,就是逼皇帝死。
她低头应下:“臣妇遵旨。”
话音刚落,外殿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冲进来,扑通跪地:“启禀陛下!北狄使者求见,携国书质问玄甲军调动,言辞激烈,已在议政殿外候着!”
空气一凝。
谢陵舟眼神骤冷。
凤昭月立刻催动残余天机眸,扫向那小太监——只见他唇角泛青,头顶气运灰败如死水,分明被人种了噬言蛊,说谎即死。
这是调虎离山。
裴仲想引谢陵舟孤身赴议政殿,途中设伏截杀。
她不动声色,伸手轻轻拉住谢陵舟的衣袖,指尖用力。
他低头看她。
她低语:“别去议政殿,那是死局。”
声音极轻,只有他听见。
下一秒,她松开手,转身面向慕容景,声音清亮:“陛下,北狄使臣远来,岂能由皇叔一人应对?不如召六部尚书同议,彰显我大胤威仪。”
理由冠冕堂皇,挑不出错。
慕容景眯眼:“王妃说得有理。但六部尚书不在宫中,传令需半个时辰。”
“那就等。”凤昭月站起身,“北狄再急,也得守我朝规矩。若他们不满,大可退回国境再递国书。”
谢陵舟立刻接话:“臣附议。玄甲军调动乃边防要务,非一人可决,须群臣共议。”
慕容景盯着他们两人,忽然笑了。
“好。午时三刻,群臣共议议政殿。皇叔不必急着去,先陪王妃出宫歇息。”
他说完,目光扫过那杯毒茶,缓缓道:“这茶……朕留着。哪天想看看谁最忠心,就拿出来喝一口。”
凤昭月没笑。
她只低头行礼:“臣妇告退。”
两人并肩走出偏殿。
风从廊下吹过,卷起她的披帛。谢陵舟走在她外侧,右手始终虚悬在她身后,像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到了宫门台阶前,石面湿滑,她脚下一顿。
谢陵舟伸手扶住她手臂。
很短的一瞬,力道稳得不像个病人。
她抬头看他。
他没看她,只淡淡说了句:“走稳点。”
她收回视线,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她知道他懂了。
她不是在逞强,是在布局。
每一步都算好了。
救皇帝,不是为了忠君,是为了保住谢陵舟。
立信,不是为了升宠,是为了掌握主动。
而接下来,她要每天进宫,亲手煮茶,亲手试药,亲手把裴仲的毒路一条条堵死。
台阶走到底,马车已在等候。
暗影从角落现身,低头示意一切安全。
凤昭月正要上车,忽然停住。
她摸了摸袖中那张火纹符。
已经凉了。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还能撑三天。
三天后,秋猎开始,真正的局才拉开。
谢陵舟扶她上车,动作利落。
车帘放下前,他最后看了眼皇宫方向。
那里有座偏殿,茶盏未收,油花未散。
一个皇帝,开始信了不该信的人。
而一场风暴,正在慢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