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色的警告框在沈筹的视野中疯狂闪烁,尖锐的蜂鸣声几乎要刺穿他的魂体。
他面无表情,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所有的警告窗口瞬间关闭,世界重归死寂。
他无视了魂海深处传来的、系统濒临崩溃的哀鸣,迈开了脚步。冰冷的冥铁长靴踏在枉死城灰败的街道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这里是地府最边缘的角落,收容着无数不应死去、却又无法轮回的魂。而他要去的地方,是这片灰色世界里,唯一的、不该存在的“暖色”。
那是一间简陋的茅屋,门缝里透出微弱而温暖的光晕,与周围的阴冷格格不入。
沈筹停在门前,那张永远冷静、永远被数据覆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被称为“犹豫”的神情。
但他终究还是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屋内的魂火被门风吹得摇曳了一下。一位面容和善的老者正坐在桌边,低头用幽冥丝线缝补着一件破旧的孩童衣衫。他听见动静,抬起头。
看到沈筹,老者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质朴而惊喜的笑容。
“孩子,你怎么来了?”
陈善站起身,热情地招呼着,“快进来坐,外面冷。你……看起来很累。”
沈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任由屋外的阴风灌入,吹动着陈善身上那件单薄的魂衣。
他的目光,冰冷得像地府最深处的玄冰。
“陈善。”
沈筹开口,声音平直得不带一丝波澜,像是机器在宣读指令。
“根据地府新秩序第十七号条例,你的存在扰乱了正常的因果结算,被归类为‘无法量化价值的坏账’。”
陈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茫然地看着沈筹,眼中满是困惑。
“坏账?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坏账……孩子,你是不是遇到难处了?你的脸色很难看。”
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向前走了半步,眼神里流露出纯粹的关切。
这关切,像一根滚烫的针,狠狠扎进沈筹的魂海。
暴雨倾盆的都市深夜,刚被辞退、身无分文的沈筹蜷缩在一个小面馆的屋檐下,狼狈不堪。面馆老板,陈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走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
“趁热吃,年轻人,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那碗面的温度,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寒冷。
沈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嘶吼:数据不会错,秩序需要牺牲……
另一个声音却在泣血:可为什么,我的魂魄像被撕裂了一样?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继续用那冰冷的语调宣判:“你的无差别善意,在地府数据模型中制造了大量无法闭环的因果链。为了新秩序的绝对精确,你……必须被核销。”
“核销……”陈善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是深深地看着沈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怜悯。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眼前这个被他叫做“孩子”的年轻人。
“孩子……”
陈善轻声叹息,“你看起来,真的很痛苦。”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
沈筹的情感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眼前的整个世界瞬间被血色覆盖,无数乱码和错误报告像是决堤的洪水,将他完美的“数据视界”冲刷得支离破碎。
“给我……滚开!”
沈筹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用强大到扭曲的意志,强行撕碎了系统的保护机制。
他举起了手,那只曾签署无数法案、建立整个地府新秩序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在血色的乱码狂潮中,他死死地盯着陈善那张温和而悲伤的脸,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坏……账……核……销……”
随着他的声音,他指尖的系统权限被激活,凝聚成一道纯粹的、用于抹除一切的指令之光。
“因……果……清……零。”
指令下达。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
陈善的魂体在柔和的光芒中,开始变得透明,像一缕被阳光照耀的青烟,缓缓消散。
他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怨恨,只是用那最后的目光,温柔地看着沈筹,嘴唇微动,仿佛在说:
“别怕,孩子。”
光芒散尽,茅屋里那唯一的温暖也随之彻底消失。
陈善,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沈筹僵硬地站在原地,视野中的血色乱码褪去,但往日那清晰无比、由无数数据构成的世界,此刻却化为一片无法理解的混沌与虚无。
他第一次,什么也“看”不见了。
“噗通。”
他双膝一软,无力地瘫倒在地,魂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迷茫。
就在他最脆弱、最空洞的时刻。
一个陌生的声音,优雅、冰冷,又带着一丝玩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连温度都丢掉的资产,还有什么价值?沈筹先生,你的‘秩序’,不过是更高级的混乱罢了。”
沈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骇与警惕。
那声音带着一丝轻笑,继续在他脑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他最深的伤口。
“一场精彩的表演。为了你的‘伟大秩序’,你亲手抹去了唯一给你温暖的‘坏账’。那么,你和那些被你推翻的旧神,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