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悄然无声地自指缝间溜走。
曾经的稚嫩孩童“公孙流”,如今已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
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已算半个大人,甚至不少同龄人已然定亲成家,开始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溪边村外的河水依旧清澈潺潺,倒映着蓝天白云和两岸的青翠。
河畔,一个身形挺拔、面容褪去了孩童圆润、显露出几分少年锐气的青衫少年。
正手持一根简陋的竹制鱼竿,安静地垂钓。
他目光沉静地望着河面,仿佛与周遭的自然融为了一体。
“小流哥哥,这样子真能钓上鱼吗?”
两个约莫六岁、粉雕玉琢的稚童,一左一右地趴在他身后的草地上。
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充满了好奇与怀疑,正是公孙稷夫妇的亲生孩子,公孙流的弟弟妹妹。
少年回过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两个小脑袋,声音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当然可以。但是钓鱼啊,最讲究的就是耐心。心静了,鱼自然就……”
话未说完,他眼神微动,视线迅速回到河面——只见那简陋的浮漂猛地向下一沉!
少年眼疾手快,手腕一抖,迅速抬竿!
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感。
哗啦一声水响,一尾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拼命扭动的大鱼被提出了水面,水珠四溅!
“哇!真的钓上来了!好大的鱼!”弟弟妹妹瞬间瞪大了眼睛,兴奋地拍着手跳了起来。
脸上的怀疑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崇拜和喜悦。
“呵呵,”少年公孙流(陈星)笑着将还在扑腾的大鱼取下,熟练地扔进旁边的鱼篓。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鱼篓拿过来。今晚不想喝鲜美的鱼汤了?”
“想!想!”两个小家伙立刻手忙脚乱地抬起那个对他们来说有些大的鱼篓,脸上笑开了花。
“今天就先这样吧,收获不错,我们回家。”陈星收拾好渔具,扛起鱼篓。
“好!回家喝鱼汤咯!”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后,一路打打闹闹,清脆的笑声洒满了乡间小路。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回到那座熟悉的农家小院,炊烟袅袅,饭香扑鼻。
公孙夫人正端着簸箕从屋里出来,看到他们三人。
尤其是鱼篓里那条还在动弹的大鱼,脸上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小流,今天又带弟弟妹妹去河边了?说了多少次,看着点他们,别离水太近。”
虽是叮嘱,语气里却并无多少责备,更多的是关切。
“娘,放心吧,我看着呢。”陈星将鱼篓递过去。
“今天运气好,钓了条大的,晚上熬汤吧,给爹和弟弟妹妹补补身子。”
“好,好。”公孙夫人接过沉甸甸的鱼篓,看着眼前这个已然比自己还高出少许、懂事能干的养子,眼中满是欣慰。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边打量着鱼,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对了,小流,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你阿满叔前些日子托人捎信回来了。”
“阿满叔?他最近怎么样了?”陈星一边帮着把渔具放好,一边问道。
他记得公孙满几年前通过关系,去了城里谋了个差事。
“他呀,在城里混出头脸来了!”公孙夫人语气里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高兴。
“听说是在巡防营里当上了一个小队长,手底下也管着十来号人呢!算是吃上皇粮了,出息了!”
她顿了顿,看向陈星,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他这次捎信来,是特意跟你爹提的,问你愿不愿意去城里找他。他说巡防营最近正好在招新人,他如今说话有点分量,可以推荐你进去当个巡防兵。虽说也是个辛苦差事,风吹日晒的,但好歹是条正经出路,比一辈子窝在村里种地强。你要是想去,过两天他就休沐回家,你就能跟他进城去看看。”
陈星(公孙流)闻言,微微一愣。
巡防兵?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公孙满只是个普通农户出身,能在城里站稳脚跟并当上个小队长,已属不易。
推荐他去当个普通的巡防兵,确实是一条对这个农家少年而言相当不错的出路了。
这对于最底层普通人生活的他而言,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能更深入接触这个武道世界底层规则、人情世故,甚至可能窥见一丝武道门槛的窗口。
军营,那可是最能磨练人的地方之一。
虽然只是最普通的巡防兵,离那些高来高去的武者很远。
但终究是踏出了村子,进入了更广阔的天地。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决定。
随即抬起头,看着公孙夫人,眼神清澈而坚定:“好,娘,我知道了。等阿满叔回来,我就去找他谈谈。”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下了决心的意味。
公孙夫人看着他这副沉稳的样子,心中既感到骄傲,又隐隐有一丝不舍。
孩子终究是长大了,要往外飞了。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叹和叮嘱。
“唉……去了城里,凡事要听你阿满叔的话,机灵点,别惹事,但也别怕事。要是……要是不习惯,就回家来,知道吗?”
“放心吧,娘,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陈星笑了笑,笑容干净,带着少年人的朝气。
却又有着超乎年龄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夜晚,鱼汤鲜美,一家五口围坐在桌前,气氛温馨。
弟弟妹妹因为美味的鱼汤而开心不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公孙稷夫妇看着孩子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幸福。
陈星安静地吃着饭,听着家人的闲聊,感受着这份平凡的温暖。
......
感受着这份平凡的温暖,陈星(公孙流)的心境愈发平和。
几日匆匆而过,到了公孙满休沐归家,准备带他进城的日子。
清晨,陈星换上了一套略显宽大、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粗布巡城兵号服。
外面套着一件半旧的皮甲,头上戴着兵盔,虽显稚嫩,却也初具了几分兵士的模样。
他跟在公孙满身后,走出了溪边村。
如今的公孙满,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在田埂上大口吃饭、大声说笑的淳朴庄稼汉子。
几年城里的巡防营生涯,在他身上刻下了清晰的印记。
他的皮肤变得粗糙,眼神里多了几分察言观色的精明和谨慎。
腰板挺直了些,走起路来也带上了几分衙门里人的架势,但眉眼间偶尔流露出的关切,还保留着那份乡里乡亲的质朴。
一路上,公孙满语重心长地给陈星传授着“经验”:
“小流啊,咱这差事,说苦也苦,风吹日晒,巡街站岗,没个清闲时候。但说实在的,也就是个熬时辰的闲差。”公孙满压低了点声音。
“上头的大人物们,只要城里不出大乱子,谁管咱们这些小兵怎么晃荡?除了两天一次雷打不动的操练得认真点,平时巡防,眼睛放亮堂点,别真傻乎乎地一根筋杵在那儿。”
他指了指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和偶尔走过的、衣着光鲜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招子放亮点!哪些是咱惹不起的达官贵人,哪些是家仆豪奴,心里都得有个数。遇到他们,能避就避,避不开就恭敬点,点头哈腰不丢人,别冲撞了人家,给自己惹麻烦。咱们端这碗饭,求的是个安稳,不是逞英雄,明白吗?”
陈星认真地点着头,将公孙满的话记在心里。
这些最底层的生存智慧,正是他此刻需要学习和体验的。
说到这里,公孙满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告诫。
“还有一点,你小子得给我牢牢记住!营里有些老油子、兵痞,会变着法子的向街面上的小摊小贩、过往的行商收取什么‘辛苦钱’、‘保护费’。这种丧良心的事,咱可不能干!知道吗?”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陈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咱们拿的是朝廷的饷银,虽说不多,但也饿不死。那种欺压百姓、盘剥乡里的缺德事,干了是要折寿的!咱们老公孙家出来的人,穷要穷得有骨气,不能干那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陈星能从他的语气和眼神中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即便在浊世中小心翼翼求存,公孙满内心仍守着一份不容玷污的清明底线。
他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满叔。您放心,我绝不会做那种事。”
见陈星听进去了,公孙满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恢复了那副略带圆滑的样子,用力拍了拍陈星的肩膀:“好小子!满叔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谢什么谢,我是你叔,不罩着你罩着谁?”
他揽着陈星的肩膀继续往前走,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又蕴含着对陈星的期望。
“好好干,机灵点。满叔我没啥大本事,这辈子估计也就窝在这巡城营里混到老啦。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以后要是有了出息,往上爬了,可别忘了让你满叔也沾沾光,哈哈!”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
一个是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早已被生活磨去棱角却坚守底线的小人物,一个是心怀苍穹却甘入凡尘、从头体验的“炼心者”。
他们穿着同样的号服,一前一后,融入了这座庞大城池的晨雾与喧嚣之中,开始了看似平凡无奇,却对陈星而言意义非凡的巡防第一天。
城市的脉搏在脚下跳动,烟火气扑面而来,属于“公孙流”的军旅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他的目光扫过繁华的街市、匆匆的行人、以及身边絮絮叨叨却真心为他好的公孙满,心中一片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