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承袒露的秘密,像一根引信,悄然点燃了陆文生内心深处那片沉寂的雷区。
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震怒或焦虑,甚至没有再多追问细节,只是在那晚之后,变得更加沉默,而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冷冽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第二天一早,陆文生以镇里需要跟进一个与省城相关的农业合作项目为由,出门去了镇上。
苏亦承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他没有点破,只是在陆文生离开前,仔细替他理了理衬衫的领口,低声道:“小心些。”
陆文生看着他,目光深沉,点了点头。
镇政府办公室里,陆文生并没有处理所谓的农业项目。
他关上门,先给在省公安系统工作的老朋友打了个电话,语气如常地寒暄了几句,旁敲侧击地问起去年冬天省城那起“导演苏亦承车祸案”的后续处理情况。
以关心朋友、担心案件是否有遗漏影响为由,询问案件卷宗是否已经归档,当时现场的勘验记录是否详尽。
老同学在电话那头有些诧异,但出于交情,还是透露了一些非保密范围内的信息:
案件当时确实是按交通意外处理的,现场勘验记录显示刹车系统存在故障,但故障原因认定为“部件老化磨损”,并未深入追查。
毕竟,当事人生还,且未提出异议,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挂掉电话,陆文生的脸色沉静如水,眼神却愈发锐利。
“部件老化磨损”?
苏亦承那辆车是剧组配备的,定期保养,绝无可能在这种关键部件上出现如此致命的“老化”。
他没有停顿,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次是打给他在省城党校学习时认识的一位朋友,如今在省交通管理部门担任一定职务。
他没有提及苏亦承的名字,只是以了解省内交通安全状况、探讨乡镇车辆管理为由,咨询了关于车辆刹车系统被人为破坏的可能性、常见的破坏手法以及调查取证的难点。
电话那头的朋友虽觉疑惑,但还是基于专业知识进行了解答。
陆文生默默听着,将关键信息记在心里。
做完这些,他坐在办公桌后,沉思了许久。
光凭苏亦承的怀疑和他这些间接的打听,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确切的线索,需要能指向赵磊、甚至找到实质证据的突破口。
而这一切,必须在苏亦承返回海城之前,尽可能多地掌握。
下午,陆文生回到空山庄园时,神色如常,甚至给苏亦承带回了镇上那家他喜欢的糕点铺新出的绿豆糕。
苏亦承正在廊下进行单拐平衡练习,看到他回来,停下动作,投来询问的目光。
陆文生走到他面前,将糕点递给他,语气平静:“问过了。案子是按意外结的,刹车故障被归为部件老化。”
苏亦承接过还带着温热的油纸包,指尖微微一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眼中闪过一丝黯淡。
“不过,”陆文生话锋一转,声音低沉却清晰,“我托了别的朋友在留意。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没有详说托了谁,留意什么,但苏亦承从他沉稳的语气和坚定的眼神中,读到了毋庸置疑的决心。
他知道,陆文生已经行动起来了。这种不动声色却步步为营的风格,正是陆文生做事的方式。
一股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安,涌遍苏亦承全身。
他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他的身后,有了一座会为他扫清一切障碍的山。
“谢谢。”苏亦承轻声道,咬了一口香甜的绿豆糕,那甜意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陆文生看着他,伸手拂去他唇角沾上的一点碎屑,动作自然:“下周复查,我陪你去。之后……我送你去海城。”
他的语气里不是简单的“送你”,而是带着一种“我会护送你到安全地带”的郑重。
苏亦承抬眼看他,两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中传递殆尽。
傍晚,陆文生开始更具体地帮苏亦承整理返回海城的行李。
不仅仅是衣物和药品,他还仔细检查了苏亦承的笔记本电脑、移动硬盘,确保所有《长河》的工作资料都备份妥当。
他甚至列了一张单子,上面是海城几个相熟的、可靠的朋友的联系方式,以及一些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
他的周到与缜密,让苏亦承既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
“文生,我是回去工作,又不是去龙潭虎穴。”他忍不住笑道。
陆文生头也没抬,继续清点着行李箱里的物品,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小心点总没错。”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
苏亦承靠在床头,看着陆文生在灯下为他核对清单的侧影,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一项极其重要的工程。
他知道,陆文生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即将到来的远行编织一张无形的、却足够坚韧的安全网。
这张网,或许无法完全阻挡明枪暗箭,但却能给他最大的底气,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完成他的使命,追逐他的光影梦想。
南风轻柔,带着夏夜的微醺。
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但这一次,离别带来的不再是彷徨与不安,而是一种彼此支撑、共同面对未来的笃定。
陆文生合上行李箱,抬起头,正对上苏亦承温柔注视的目光。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等你回来,”陆文生看着他,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家里的向日葵,应该就开了。”
苏亦承反手与他十指紧扣,重重地点了点头:“嗯,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