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佩兰从不是心慈手软的圣母,明哲保身、财不露富的道理,她比谁都懂。
可当她吃得饱饱的,站在衙署院外,看着那些瘦得肋骨根根凸起的孩童,顶着大大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周遭,任是谁,也狠不下心肠袖手旁观。
这些金豆子,若是好好存着,确实能够让她这辈子乃至孙子辈都衣食无忧。
可她手里有药田,有麦田,有骆驼,更有一双能劳作的手脚,难道还愁赚不到生计?
这般一想,心中便多了几分底气,她没错!
于是起身,直接拿了五粒金豆子,大步的走了出来。
“老二,你同你哥、孟峰还有安怀瑾一起,去平洲走一趟,多买些粮食回来,但也不要太扎眼,分散着买,注意安全。”
安佩兰没有像李瑾那样买很多,便选了距离比华洲更近的平洲。
至于凉州,现在这些主粮都是按在册户籍定量分发的,是没办法买到太多粮食的。
况且,就是平洲,现在的粮价也高的离谱,这个年月,都难啊。
安佩兰让老二将放在署衙的骆驼都牵了回来。
明日,他们便上路。
梁氏和简氏,两人结伴去孙家村寻了些牛乳回来。
当晚,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终于吃上了这几个月来最像样的一顿饭。安佩兰特意叮嘱,不许孩子们暴饮暴食,须得循序渐进。
“饥久脾胃虚弱,骤食过量,谷气壅滞。”秀娘一边给孩子们分着温热的牛乳粥,一边念叨着医理,眉眼间满是疼惜。
好在现在的天气已经炎热,这百余个孩子里头,稍小些的都让他们四个窑洞分了分,大些的,便住进已经收拾好的老窑洞里头挤吧挤吧,倒也勉强住下了。
怕狗子们再惊到孩子们,巴勒和伊勒便被关在了牲口棚子里头,只有小黄可以出来转悠转悠。
安琥这个孩子懂事,在家中男人都不在的时候,主动扛起了这里的所有的重活,哪怕他其实也是个孩子。
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安琥的心智明显是和成年人相当,有时候甚至比白长宇都要成熟几分。
安佩兰这边留的粮食也不算多,去年收的豆子都已经没了,现下吃的也是早前去孙家村托了铁头师傅各家各户买了些,积少成多,也仅够他们吃的量。
再加上院子里种的小油菜油麦菜,葫芦瓜等,往常倒是充足,但是现在便相形见绌了。这才让他们出去到别的州府采买些粮食,只要能抗过三个月,秋收的时候就松快了。
白长宇他们是在两个周后回来的,身上都带着血迹。
“沿路打劫的明显多了许多,好在安怀瑾真是一身好武艺!护着我们都没伤着。”白季青不由得更是佩服这状元郎了。
此次他们带回来不少的青稞、荞麦和豆子,小麦和粟米不多,但也有了两袋子。
这些足够他们这么多人口抗到秋收了。
此次回来后,安怀瑾似乎也开窍了,跟在安琥后头学着磨豆子,制作豆腐。也开始教安琥识字了。
安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父爱,让他激动的都流出了眼泪。
“是爹错了!”安怀瑾摸着安琥的脑门羞愧不已。
从那之后,安怀瑾有什么活都会干些,闲暇的时候便继续抄书。
白季青则常常找他讨教,而他也主动增改了白知远的课程。
就连白长宇也捧着《尔雅翼》《桂海虞衡志》去找他请教关于马麝的事情。
安怀瑾倒是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段时间,百余个孩童在他们照料下都茁壮成长,有些小病小灾的,秀娘和简氏也都会给医治的明白。
整个小院里头,常常充满了孩童的欢笑,这应该是努尔干里头唯一能笑出声的地方了。
日子转眼到了八月。
东头景山那边所有的衙役都围守在官田四周。
饿到极致的人们,终究是守不住那点虚无缥缈的希望了。他们枯瘦的脸颊上,一双双眼睛熬得猩红,死死盯着田里日渐饱满的麦穗,露出了猛虎扑食般的凶狠。
南疆的遍户们,从来时的万数,到现在不足千人。
这千人里,大约有三百人是安佩兰挑出来的有一技之长的能用之人。
这些人便和努尔干本地的遍户混在一起,分些口粮勉强果腹,虽依旧饿得发昏,却也算留了条性命。
余下的七百多人,早被断了粮。
他们便如同野人一般生活在景山上。
山里的野兔田鼠被捉得一只不剩,连悬崖峭壁上的鸟窝都被掏了个干净。
野菜野草,能吃的不能吃的,就算是有毒的都往嘴里头塞。
盛夏的景山,竟然一片荒芜。
扛到了现在是再也寻不到半点吃食了。
走投无路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上了这片长势喜人的官田。
孙副使才不得不调派衙役,将这片麦田守了起来,只要敢靠近,格杀勿论。
但,就只这样,也有人冒死薅上一把往嘴里塞。
“死,老子也不要做个饿死鬼!”
也有些人想到了安佩兰这边——能养得起那么多孩子的,必然家中有粮。
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路,只知道在西边,便摸索着往这边来了。
安佩兰那段时间,就将巴勒和伊勒放了出去。
“血喉獒!是血喉獒!”还没等找到安佩兰家的农田,他们就吓得又往回跑。
有些跑了回来,有些就没跑得了。
那些侥幸逃了的,回来后一说这血喉獒,便都歇了往西边寻的心思。
半个月后,这七百多人,就留下了二百余人,已然都是奄奄一息,都在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而努尔干这边的遍户们,日子也不好过,分出了口粮,意味着他们的吃食也短了许多,也闹了,但都被镇压了。
一些老弱病残的,也渐渐地都停了吃食……
眼看着努尔干的孩子们也开始要断了粮,安佩兰没有犹豫,也将这些孩子接到了家中。
此时,安佩兰的小院中,足足容纳了近两百个孩童。
就连安怀瑾那边的窑洞也挤满了都不够,好在院子够大。很多大些的孩子,便简单的搭了个窝棚,摞了些干草在里头睡。
安佩兰她们大人也都缩紧了裤腰带,所有的粮食都数着粒的吃。
每日都减成了两顿饭,碗里的稀粥都能映出人影来。
好在之前种在地里头的地梢瓜倒是结了不少,这时候正是嫩的时候,等真正成熟的时候就是成瓜,就不能吃了。
院子里还有些青菜和苜蓿,白季青和白红棉也能去草场打些野兔子解馋。
兔子肉是不能多吃,兔肉是粗纤维的肉,含蛋白质很高,前世安佩兰减肥的时候就是只吃兔肉。
但是现在安佩兰不知道怎么给他们说其中的科学道理,好在秀娘用中医理论补充:“兔肉性凉,过量食用会损伤脾胃阳气。”
所以他们便一周只吃两次兔肉,正好补充蛋白质。
如此荤素搭配着,倒也饿不死。
更小些的婴儿,安佩兰还是想办法去孙家村买些牛乳,实在不够了才给他们兑些米糊。
目前周围活得最好的怕也就是孙家村了,可以说比凉州城内的人吃的都要好些。他们也都知道那防疫的法子是安夫人给的,加上去年瓦刺人的事,所以若是能挤出些也都给了安佩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