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恩平郡王府前,何菀芝推开车门,指尖捏着帕子,先朝那朱漆大门扫了一眼,才转头对身后的婆子吩咐:“去,跟门房说,王爷的岳母来瞧女儿了。”
那两个婆子你看我、我看你,脚像钉在地上似的,脸上满是畏缩。她们跟着何菀芝这些日子,也知道她并非真的王府亲眷,这般叫门,岂不是自讨没趣?
何菀芝见她们不动,心头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她一把扒拉开挡在身前的婆子,自己挎着那个装着给女儿东西的包袱,噔噔噔走到门前,对着站岗的两个侍卫扬声道:“两位侍卫兄弟,我是你们王爷的岳母!我女儿是府上的月姑娘,现下怀了身孕,马上就是王府侧妃,你们快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月侧妃的母亲来看她了!”
风卷着她的话落在侍卫耳中,可那两人依旧笔直地站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她只是个路过的陌生人。
何菀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着侍卫,气得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猛地想起从前在温府的日子,那时她是府里体面的何嬷嬷,进出府门,不管是护院还是仆从,谁见了不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何嬷嬷”?
可如今到了这恩平郡王府,她自报身份,竟连两个侍卫都懒得理她。这算什么?高门权贵之家不是最讲究礼义廉耻的吗?一股又羞又恼的情绪堵在喉头,让她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
见侍卫依旧纹丝不动,何菀芝心头的火气再也压不住,那股子藏在温顺下的泼辣劲儿猛地冒了出来。
她往前凑了两步,声音拔高了几分,故意让周围路过的人都能听见:“我女儿是府上怀了孕的月姑娘!她与你们王妃是同一个爹爹,便是秦相府的大公子,如今的枢密使秦熺秦大人!”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两个侍卫紧绷的脸,又补了一句:“我女儿是秦大人的长女,你们今日若是不肯回禀,我便立刻回去请秦大人亲自陪我来!倒要看看,他秦熺的人,能不能进得这王府的门!”
这话一出口,周围隐约有了些骚动,连门口的门房都悄悄探了探头。可何菀芝心里却“咯噔”一下,方才只顾着逼侍卫通禀,竟忘了秦熺最忌讳在外人面前提他与扫月的关系。
她攥紧了手里的包袱,指尖泛白,后知后觉地慌了神:若是这话传到秦熺耳朵里,他必定会发怒,到时候别说见女儿,恐怕连眼下这点容身之地都保不住了。她站在原地,方才的气势瞬间弱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懊恼与不安。
恩平郡王赵伯玖刚从后院出来,衣摆上还沾着几分扫月院里的花香。他正慢悠悠往书房走,就见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圆滚滚的身子挪动时,只显肚子往前冲,腿几乎被遮得看不见,活像个滚得急了的鞠球。
“光天化日的,有鬼撵你?跑这么急做甚?”赵伯玖眉梢一挑,忍不住调侃了句。
管家却没心思接话,喘着粗气扑到跟前,声音都发颤:“哎呦王爷,大事不好了!门口来了个疯婆子,自称是您岳母,还说……还说月姑娘是王妃同父异母的长姐!”
这话一落,赵伯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是什么人?自小在官家身边长大,皇帝精心教养的是储君人选之一,这点门道一琢磨就透——秦熺这是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明里就女儿嫁与他做正室,暗里又送了个私生女做侧室,将来若都诞下孩子,不论哪一个得自己青睐,他秦熺都是妥妥的赢家。
“秦熺,好得很!”赵伯玖咬着牙低语,眼底翻涌着怒意,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的玉带。他转身看向管家,语气冷得像冰:“去,带几个人出去,把那来路不明的疯婆子打走!别让她在王府门口撒野,污了本王的地!”
管家哪敢耽搁,忙应了声“是”,转身就往门口跑,连滚带爬的模样,比来时更急了几分。
王府门前,何菀芝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心头火气更盛。方才那两个侍卫不仅没通禀,反倒进门就关了门,明摆着视她若无物。她正想再拍门叫嚷,旁边的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五六个侍卫举着棍棒冲出来,二话不说就朝她挥棍。何菀芝毫无防备,被一棍砸在肩上,疼得惨叫一声,直直倒在地上。她慌忙用双手护住头,可棍棒像雨点般落下,砸在背上、腿上、腰上,每一下都带着钻心的疼。
她在地上翻滚着,嗷嗷的惨叫声渐渐弱下去,身子也慢慢没了动静。发髻散了,钗环滚落一地,天蓝色的衣裙沾满尘土与血迹,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一个侍卫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朝同伴点了点头。几人上前架起她软塌塌的身子,像扔破布似的扔进她来时乘坐的马车里。领头的侍卫举起棍棒,对着车夫厉声道:“把人拉走!从哪儿来的,就送回哪儿去!”
车夫吓得脸色发白,忙不迭地扬鞭赶车。马车载着满身是伤的何菀芝,颠簸着离开王府门前,只留下地上散落的银簪和被打碎的劣质鹿茸灵芝等,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马车刚停在里仁坊的院门前,车夫便慌忙跳下来,帮着两个婆子把何菀芝抬下车。他连车钱都没要,只瞥了眼何菀芝满身的血污,便赶着马车飞似的跑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上晦气。
婆子们慌得手脚发软,忙唤来丫鬟仆从,七手八脚将何菀芝抬进卧房。其中一个婆子颤抖着摸向她的颈侧,探到微弱的脉搏后,立刻推了身边的丫鬟一把:“快!快去请大夫!晚了就来不及了!”
大夫赶来时,何菀芝仍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待施完针,她才缓缓睁开眼,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浑身的剧痛让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大夫蹲在床边,对着守在一旁的婆子低声说道:“这位夫人是遭了重棍殴打,右腿已经骨折,至少得将养三个月才能勉强好转。”他顿了顿,语气越发沉重,“最要紧的是腰椎骨,已经被打断了,就算治好,也再站不起来了,往后……怕是只能在榻上度日了。”
榻上的何菀芝听得真切,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哭声。她那张青紫肿胀的脸,配上绝望的呜咽,模样格外可怜。曾经盼着靠女儿攀附权贵、夺回体面的念头,此刻全化作泡影,只剩下往后余生卧榻不起的绝望,将她死死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