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鑫用冷水泼了把脸,镜中狼狈的模样虽未完全褪去,眼里却多了几分清明。他将那包银子仔细收好——这既是何菀芝留下的,等找到她他要问问她是将他当成什么了,一包银子就随意打发了吗?随后,他换上仅有的一套干净布衣,揣了两个干硬的饼子,便朝着秦府的方向走去。
秦府坐落于孝仁坊,离皇宫极近,朱门高耸,门前石狮威严,往来皆是衣着光鲜的权贵。刘鑫不敢靠近正门,只沿着府墙外围的小巷慢慢踱步,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仆役、路过的商贩,希望能捕捉到一丝与何菀芝相关的痕迹。可他在巷子里守了整整一天,除了看到秦府的人抬着精致的食盒、牵着高头大马进出,连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夕阳西下时,刘鑫饿得发慌,正准备找个小摊买碗面,却瞥见不远处的茶寮里,一个穿着青布衣裙的丫鬟正低头喝茶。那丫鬟的侧影有些眼熟,他凝神一想,忽然记起——这是扫月小时,常一起在后院学做针线的丫鬟春桃!
刘鑫心头一紧,快步走上前,声音带着几分试探:“春桃姑娘?”
春桃闻声抬头,看到刘鑫时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刘叔?你怎么会在这里?扫月姐她怎样了?”
“我正在找她们母女。”刘鑫不等她说完,便急切地问道,“春桃,你离开温府后,有没有见过扫月?或者听过何嬷嬷的消息?”
春桃抿了抿唇,眼神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刘叔,我本来不该多嘴,可这事憋在心里也难受。温府出事前半个月,我曾在秦府后门外见过何嬷嬷一次。”
刘鑫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去秦府做什么?”
“我当时路过,看到她跟着一个穿锦袍的男人在说话,那男人看着像是秦府的管家。”春桃皱着眉回忆,“更奇怪的是,我后来偷偷问过秦府的小丫鬟,她们说那阵子何嬷嬷常来,每次都在外面看好久,直到大公子,哦,也就是枢密使秦大人回来了,才离开。”
刘鑫只觉得后背一凉——陈管家说何菀芝与秦府有牵扯,春桃的话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可何菀芝为何频繁去秦府外?她去看谁?他正想再问,春桃却突然站起身,有些慌张地说:“刘叔,我不能跟你多说了,要是被秦府的人看到,我可担待不起。你……你要是找何嬷嬷,可以跟着枢密使秦大人,兴许有用呢。”
话音刚落,春桃便拎起包袱匆匆离开。刘鑫站在原地,他抬头望了望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知该何去何从。
刘鑫在秦府外蹲守了整整一个月,寒风吹裂了他的手,干粮也常是冷硬的,终于盯到了关键线索——每逢休沐日,枢密使秦熺总会避开众人,独自前往里仁坊的一所小宅子。
那宅子看着普通,防卫却密不透风,院门内外都有精壮汉子值守,连路过的百姓都被刻意隔开,显然是在遮掩什么。刘鑫只能远远躲在巷口的茶摊后观察,每次秦熺进去时神色平淡,出来时却总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步履轻快,容光焕发,活像得了蜜糖的少年郎。
男人的直觉让刘鑫心头一沉:这宅子里,定是秦熺藏着的外室。可他又不敢确定——秦熺身为朝廷重臣,要什么样的年轻女子没有,怎会将徐娘半老的何菀芝藏在这里?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既想冲进去一探究竟,又怕打草惊蛇,只能按捺住躁动,继续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心里反复琢磨:若真是何菀芝,她和秦熺到底是什么关系?扫月又在哪里?
刘鑫继续盯着小宅子,直到有一日午后,秦熺喜滋滋地从宅子里出来,一个女人将他送至大门口,从开着不大的门缝里,刘鑫还是认出来——女人就是何菀芝。
他此时已十分确定她就是秦熺的外室,哪还顾得上思索,摸起身边的一块半截青砖。他刚要上前,后颈就被一股蛮力攥住,护卫冰冷的铁腕扣得他骨头生疼,青砖“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碎成两半。
他气急又不能动,就破口大骂“大伙儿都来看呐!当朝重臣强占人妻,法理难容!天理难容啊!”很快就聚集了一波百姓,都在指指点点。
他刚要继续喊,“当朝重臣强占人妻——”一块破布就塞进了嘴里,湿热的布料堵住了后半句“法理难容”,只剩浑浊的呜咽从喉咙里滚出来。
百姓闻声围拢,交头接耳的议论像蜂群似的嗡嗡响,有人指着秦熺的官袍窃窃私语,也有人打量着刘鑫蓬乱的头发和沾着泥点的衣袍,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
秦熺的脸涨成猪肝色,刚要喝令手下拖走刘鑫,那扇朱漆小门却“吱呀”开了。何菀芝走出来的瞬间,人群里竟静了片刻——她身上的绫罗是江南新贡的云锦,领口绣着缠枝莲,金钗上的明珠随着步子轻轻晃动,映得她肤色胜雪。这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温府何嬷嬷时的素净?
她径直走到秦熺身边,纤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声音柔得像浸了蜜:“夫君,放了他吧。”这话一出口,刘鑫挣扎得更凶,绳索勒得他手腕渗出血丝,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何菀芝却像没看见,继续对众人道:“此人曾救过我,我与夫君念着这份恩情,早已重金酬谢过。谁知他竟如此颠倒黑白、纠缠不休,今日还这般疯癫,实在是……”她说着垂下眼,露出几分委屈,金钗上的流苏晃得人心慌。
百姓的议论声变了调。有人扯着嗓子喊:“莫不是想讹钱?”也有人点头:“看这模样,倒像是个泼皮!”
刘鑫急得浑身发抖,嘴里的破布被唾液泡得发胀,他想冲过去撕烂何菀芝的谎话,却被护卫死死按住。
秦熺得了台阶,脸色缓和几分,朝手下使个眼色:“既然夫人求情,今日便饶了你。再敢来闹,定不轻饶!”
护卫拖着刘鑫往巷口走,他的鞋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路过何菀芝身边时,他看见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漠,像冰碴子似的。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还在说“秦大人真是体恤”,那些声音飘进刘鑫耳朵里,比刚才攥着他的铁腕还要疼。他望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黑漆大门,门楣上挂着的铜铃还在晃,却再也摇不出往日里,他和何菀芝一起听过的,寻常日子的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