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在海口浦停留,而是立刻雇了两辆简陋的骡车,沿着西海岸的官道,向南而行。
琼州的天空似乎更高远,阳光炽烈,道路两旁是茂密的热带丛林,高大的椰子树、棕榈树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木芬芳和湿热的气息。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车行极其缓慢。
寒衣阁部众多在北方奔波,鲜少踏足岭南。初至此处,众人皆被眼前与中原与江南异的风光勾去心神:道旁不见中原的枯木寒枝,反是榕树垂着密匝气根,朱槿花艳得似燃着火焰;空气里飘着水汽与不知名的果香,混着湿热的风扑面而来,与江南的清润、北方的凛冽截然不同。
有人指着田垄里硕大的香蕉叶低声惊叹,也有人对着枝头跳跃的彩色雀鸟驻足。先前因任务紧绷的神情渐渐松弛,窃窃议论声里满是新鲜:“原来南方冬日也这般热闹”“这花草树木,竟连见都未曾见过”。
途经澄迈、临高,所见尽是原始的荒凉。村落稀疏,百姓大多面色黝黑,衣着简朴。越往南行,人烟越发稀少。抵达儋州时,已觉荒僻,而他们要去的万安军,还在更东、更南的方向。
从儋州折向东,便不再是官道,而是蜿蜒于黎母山余脉中的崎岖小路。他们辞退了骡车,改为骑马兼步行。王朝阳与寒衣阁部众分散在前后方警戒,冷铁衣、温酒酒带着青禾和春华秋实姐妹走在中间,听风和断锋断后。
热带雨林遮天蔽日,藤蔓缠绕,脚下是厚厚的落叶,潮湿滑腻。林中闷热异常,各种不知名的虫鸣鸟叫此起彼伏,更显得幽深可怖。符子詹所赠的草药图,温酒酒时时观看,竟真的在途中发现了其中一两味,小心采集起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在穿越一片尤其茂密的丛林时,他们不慎偏离了向导指示的小径。突然,四周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哨声,紧接着,数十个身影从树丛中闪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人皮肤古铜,身形精悍,头上缠着布巾,身上穿着简单的麻布衣服,手中持着明晃晃的弓刀和长矛,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敌意。是生黎!
气氛瞬间凝固!王朝阳等人立刻拔出兵刃,结成防御阵势。黎人见状,也更加紧张,弓箭拉满,对准了他们,口中呼喝着听不懂的语言,显然是在警告。
冲突一触即发!温酒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起符子詹和之前听说过的一些黎人习俗,知道生黎性情彪悍,但对盐、铁器、针线等物品十分看重。
她深吸一口气,示意冷铁衣和王朝阳稍安勿躁。然后,她缓缓上前一步,脸上努力露出友善而非敌意的笑容,将手中的长剑放在地上,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接着,她解下随身的一个小包袱,慢慢打开,露出里面事先准备好的、用油纸包好的大块盐巴,以及几束色彩鲜艳的丝线和几根闪亮的缝衣针。
她将盐块和针线双手捧起,对着为首的黎人头领模样的人,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赠送的手势。
那黎人头领显然愣了一下,警惕地盯着盐块和针线,又看看温酒酒平和的眼神,以及她身后那些明显是护卫、但却按兵不动的人。他犹豫了一下,对身边一个年轻人说了句什么,那年轻人小心地上前,接过温酒酒手中的礼物,迅速退回。
头领用手指蘸了一点盐,放入口中,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又拿起针线看了看,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他挥了挥手,围着他们的黎人纷纷放下了武器,虽然依旧警惕,但敌意大减。
头领对温酒酒说了几句话,又比划了几个手势。温酒酒虽听不懂,但明白是询问他们的来意和去向。她拿出事先画好的简易地图,指着万安军的方向。那头领看了看,又和身边的人商议了几句,然后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又派了一个年轻的黎人小伙子出来,对温酒酒做了个“跟随”的手势。
“姑娘,他们似乎愿意给我们指路。”青禾小声说。
温酒酒点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幸好准备了这些礼物,否则今日恐怕难以善了。在那位黎人向导的带领下,他们走出了迷途的区域。分别时,温酒酒又赠送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干粮给那向导。向导很是高兴,在分别前,竟也指着路边的几种草药,咿咿呀呀地比划着,意思似乎是这些草药可以治病,正与符子詹图纸上的一种相符。温酒酒连忙记下样子,郑重道谢。
历经近一个月的艰苦跋涉,穿越半个琼州岛,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万安军。
所谓的“军城”,不过是一个比寻常村落稍大些的土围子,低矮的土墙多有残破,城内房屋简陋,居民稀少,一派萧条景象。
次日一早,按照打听到的地址,他们在城边一处最破败的角落,找到了郑刚中的居所。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房子,只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墙壁是泥糊的,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竹篾。茅草屋顶也残破不堪,显然难以抵挡琼州常见的暴雨。屋外一小块空地,杂草丛生。
还未走近,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屋内传出,撕心裂肺。温酒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示意其他人在外等候,只带着冷铁衣,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借着从破窗透进的微光,她看到土炕上蜷缩着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正是前年在十里长亭送别的郑刚中郑世伯。
只是,分别时的郑世伯虽情志不舒,但身体康健、精神尚好,而眼前的老人,面色蜡黄,双眼深陷,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的薄被,仍在不住地咳嗽。
一个同样面黄肌瘦、鬓发斑白的妇人正端着一个破碗,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水。
旁边,还有一个年纪稍轻、面带菜色的女子,在收拾着简单的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