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戈壁的夜晚降临得快而彻底。气温骤降，寒风卷着沙砾，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孤魂野鬼的哭泣。浩瀚的星空如同一张缀满钻石的墨色绒布，低垂而清晰，与下方无垠的黑暗荒原形成强烈对比，壮阔而又孤寂。
楚晏和阿凝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生起了一小堆篝火。火焰跳动，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也映照着两人沉默的侧脸。
经历了地宫生死，劫后余生，此刻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楚晏拿出干粮和水袋，递给阿凝一份。
“谢谢。”阿凝接过，小口地吃着，目光偶尔掠过跳动的火焰，落在楚晏专注添柴的手指上。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带着练武之人的坚韧，却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感。
楚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在火光中再次相遇，这一次，没有立刻避开。
阿凝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率先移开目光，掩饰性地喝了口水，清冷的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的伤……都好了吗？”
楚晏微微一愣，随即明白她问的是地宫中硬抗邪灵和最后爆发留下的暗伤，点了点头：“星辰灵脉恢复力很强，已无大碍。”他顿了顿，看向她，“你呢？那瓣白玉莲的药力可还够？”
“足够了。”阿凝轻轻颔首，“旧疴已去，修为亦有所精进。”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楚晏能感觉到，她突破灵境中期后，气息更加凝练深邃，那隐匿的刀意也愈发凌厉。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尴尬，反而有一种并肩作战后无需多言的默契在流淌。
楚晏从怀中取出那片神秘的蓝色羽毛，在火光下仔细端详。羽毛触手温润，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散发着宁静而浩瀚的气息。每一次触碰，都能引动他星辰灵脉的轻微共鸣。
“这羽毛……”阿凝也注意到了这片不凡的羽毛，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远超她理解层次的能量，“是从地宫所得？”
“嗯。”楚晏没有隐瞒，将石柱后发现羽毛以及触及时看到的破碎画面和信息简单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那金色身影可能与星月阁和自己身世相关的猜测。
“星空巨鸟的精魄？上古守护者？”阿凝清冷的眼眸中掠过震惊之色，她没想到星陨秘魄的来历如此惊人，更没想到地宫深处还隐藏着这样的上古秘辛。“如此说来，黑日教想要释放的，恐怕不仅仅是邪器，很可能是被封印的、那巨鸟精魄中蕴含的狂暴负面能量，或者……更糟的东西。”
楚晏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或许吧。这片羽毛是唯一的线索，它似乎能微弱地感应到其他秘魄碎片的方向。”他握着羽毛，能隐约感觉到南方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牵引感，那应该是母亲手中那半块秘魄的方向。而另一个方向，似乎指向更遥远的东方，感应极其模糊，若有若无。
这让他更加确定，必须尽快提升实力，集齐秘魄，解开所有的谜团。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阿凝问道，“直接回楚家报仇？”
楚晏眼中寒光一闪，摇了摇头：“楚家宗家不过是被推上前台的马前卒，真正的黑手，恐怕还隐藏在更深的地方，比如……皇室。”
他看向阿凝：“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不宜打草惊蛇。我需要先了解大胤朝堂如今的局势，找到当年的知情人，更重要的是——提升实力。”
他晃了晃手中的蓝色羽毛：“这片羽毛和净世白玉莲炼制的丹药，是我的机会。等我彻底巩固星尘中期修为，甚至尝试冲击后期，便是某些人噩梦的开始。”
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冰冷的杀意。
阿凝静静地看着他，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动。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那个在流放路上奄奄一息的废柴庶子。他冷静、果决、天赋惊人，更有着远超年龄的深沉心机和坚韧意志。仇恨没有让他迷失，反而成了他前进的动力。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会帮你。”
楚晏看向她，有些意外。虽然两人一路同行，默契渐生，但阿凝如此直接地表明立场，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他问。
阿凝移开目光，看向跳跃的火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小姐于我有救命和知遇之恩，她的血仇，我责无旁贷。而你……是小姐唯一的血脉。”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但楚晏感觉，似乎并不止于此。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篝火噼啪作响，夜色渐深。
两人轮流守夜。当楚晏守夜时，阿凝靠坐在岩壁下，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月光洒在她清丽绝伦却带着一丝疲惫的脸上，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与脆弱。
楚晏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即使在睡梦中，她也背负着沉重的负担。他想起地宫中她毫不犹豫为他挡下莫厉攻击的身影，想起她飞刀破空时的决绝，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那一丝极淡的关切……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一件外袍，小心翼翼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阿凝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只是那微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两人继续赶路。
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地图，加上实力大增，归途顺利了许多。数日后，一座矗立在戈壁边缘的土黄色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临沙城，大胤王朝西北边关的第一道门户。
城墙上刀痕箭孔遍布，充满了边塞特有的苍凉和肃杀之气。往来行人多是商旅和冒险者，风尘仆仆，神色警惕。
楚晏和阿凝缴纳了入城税，走进城内。城内比驼铃镇规整许多，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显得热闹而有秩序。
按照约定，楚晏很快找到了白驼山庄在临沙城的据点——一间名为“百草堂”的大型药铺。
出示了苏星河给的令牌，掌柜的立刻变得无比恭敬，将他们请入内堂，并很快带来了好消息。
“楚公子，阿凝姑娘，夫人和小姐还有那位小兄弟都在后院厢房安顿，一切安好。苏长老昨日已飞鹰传书回来，交代我等务必款待好各位。”掌柜的笑着说道。
楚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立刻快步走向后院。
刚进院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如同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哥哥！”
正是楚瑶。小丫头眼睛红红的，显然这些天没少担心，但气色看起来很不错，临沙城的安全环境和充足的饮食让她恢复了不少活力。
柳氏也闻声从屋内走出，看到楚晏安然无恙，眼圈顿时就红了，上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晏儿！你总算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声音哽咽，充满了母亲的牵挂。
“娘，我没事，让您担心了。”楚晏心中温暖，轻声安慰道。
石头也站在一旁，憨厚地笑着，他的气色更是好了太多，体内那太阴寒气似乎已被初步控制，眼神都变得明亮了许多。
阿凝站在楚晏身后，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清冷的眼神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丝。
一家团聚，自是欢喜。柳氏拉着楚晏问长问短，楚瑶叽叽喳喳地说着在临沙城的新鲜见闻。
当夜，百草堂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饭后，楚晏将地宫中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省略了其中的极度凶险和关于星陨秘魄核心秘密的部分，只说是成功破坏了黑日教的阴谋，并得了一位前辈高人的遗泽，修为有所突破。
即便如此，也听得柳氏心惊肉跳，后怕不已，连连念佛。
当楚晏拿出那片蓝色羽毛，说是那位“前辈”所留的信物时，柳氏看着那羽毛，眼神似乎恍惚了一下，喃喃道：“这羽毛……好生熟悉的气息……似乎在哪里见过……”
楚晏心中猛地一动：“娘，您见过？”
柳氏努力回忆着，最终却摇了摇头，苦恼道：“想不起来了……只是觉得很熟悉，很温暖……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楚晏有些失望，但并未表现出来。母亲当年是苏晚棠的贴身侍女，或许真的接触过与这羽毛相关的事物，只是记忆被尘封或受到了干扰。
他小心收好羽毛，决定日后慢慢探寻。
接下来的日子，楚晏便在临沙城暂时住了下来。
他每日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内闭关，巩固星尘中期的修为，同时仔细研究那片蓝色羽毛和得自地宫的各种收获。
星辰灵脉的玄妙远超他的预期，不仅修炼速度奇快，对能量的包容和转化能力更是匪夷所思。他尝试着引导那蓝色羽毛中散发出的微弱星辰之力融入自身，过程竟然异常顺利，修为巩固的速度大大加快。
他甚至开始尝试修炼前世记忆中的一些低阶星属性法术，如“星辉护盾”、“碎星指”等，虽然受限于当前修为，威力有限，但施展起来如臂指使，毫无滞涩，仿佛本就该如此。
阿凝则负责起了外围的警戒和情报收集。她时常外出，利用白驼山庄的关系网，打探大胤王朝最近的动静，尤其是关于青狼帮后续以及皇室方面的消息。
石头则成了楚瑶的小跟班兼护卫，两人年纪相仿，倒是相处融洽。楚晏也将那本修改过的太阴功法正式传授给了他，让他正式踏上了修行之路。
平静的日子过了约莫半个月。
这一日，阿凝从外面回来，脸色带着一丝凝重。
“有消息了。”她来到楚晏的房间，布下一个隔音结界，“青狼帮主吴赫，在你们离开驼铃镇后第三天，便带着剩余帮众连夜离开了北漠，不知所踪。据白驼山庄探查到的蛛丝马迹推测，他们很可能……逃往大胤京城方向。”
“京城？”楚晏眼中寒光一闪。吴赫吃了这么大亏，死了那么多手下，不敢再留在北漠找他报仇，逃回京城是必然之举。但他去京城，恐怕不仅仅是避难那么简单……
“还有，”阿凝继续道，“大胤朝堂近期似乎也不太平。皇帝陛下闭关已久，朝政由宰相宇文拓和几位皇子共同处理，暗地里波涛汹涌。近期京城暗卫的活动频率明显增加，似乎在搜捕什么人，或者……在防备什么。”
宇文拓？几位皇子？暗卫异动？
楚晏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来，大胤王朝的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这或许……可以利用。
“另外，”阿凝顿了顿，看向楚晏，眼神有些复杂，“我还打听到一个关于楚家的消息。”
“楚家？”楚晏挑眉。
“嗯。楚家宗家似乎遇到了大麻烦。他们负责押运的一批极其重要的、进献给皇室的贡品，在途经‘黑风山脉’时，被一伙神秘人劫走了！损失惨重！如今朝廷震怒，楚家正焦头烂额，四处派人追查，却毫无头绪。”
贡品被劫？黑风山脉？
楚晏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玩味的弧度。
黑风山脉……那不正是他之前被流放时，遭遇黑牙寨和发现那个神秘山洞的地方吗？
这伙“神秘人”……倒是替他先出了一口恶气。
不过，这似乎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让他“合理”重返楚家，甚至打入敌人内部的机会？
一个计划的雏形，开始在他心中慢慢形成。